苦于没有证据,也没有线索,只能压在心底,不得发作。
也恰是霍膻暴卒,才让他从此多疑。
看任何人,都像是乱臣贼子。
总觉得,有刁民乱臣,想要刺王杀驾,行博浪一击。
如今,闻说有人欲对张子重不利。
他立刻就将此事,与当年霍膻暴卒联系起来。
对君王来说,唯心是理所当然的。
而霍膻之死,与今日张子重之事,相似性实在是太高了。
高到不需要用脑子,只需要简单的联系一下,就能得出结论。
故而,挥退韩增后,天子立刻就下令:“传朕的命令,让执金吾马上秘密入宫!”
“派人用宫车,将执金吾接到明光宫……”
“再令人以‘修缮’之名,封锁明光宫与未央宫之间的栈道!”
“朕将亲临未央宫,面见执金吾!”
左右闻言,浑身都打了一个冷战。
皇帝秘密召见执金吾,本来就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如此大费周章,更是少有先例。
汉家历史上,大约只有当年先帝欲废粟太子,于是秘密下诏,召郅都入京,在一日之间,让郅都取代卫绾为中尉可以相提并论了。
而当年,郅都上任后,第一件事情就连夜缉捕所有粟氏外戚,当天晚上就拉去渭河边全部处死。
第二天,就废太子为临江王,逐出长安,赐死粟妃。
…………………………
建文君府中,张越亲自将韩兴送到门口,拱手道谢:“今日公子示警,本官感念在心,来日必有所报!”
韩兴听着,却是忽然一笑,对张越拜道:“若侍中公欲谢在下,便答应在下一事即可!”
“请说……”
韩兴忽然上前,拱手道:“在下有同产女弟,闺名曰‘央’,自幼被家父指婚卫伉子延年,那卫延年纨绔不法,实在非为良配,在下常恨之,奈何家父执意如此……”
“若侍中有心,敢请侍中,救我女弟,如此兴愿衔草结环,牛马相报!”
张越听着,也是一楞,这是哪门子的请求?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且,卫家的子弟,也确实是天坑!
若有机会,帮一个忙,让一个可怜女子脱出火坑,也算积德了。
更不提,还能得到韩兴的友谊。
便道:“若是机会合适,本官必当援手!”
韩兴闻言,高兴的如同过节,欣喜若狂的拜道:“如此,多谢侍中公!”
对汉家贵族来说,给别人送个原谅环保帽,这是常有之事。
贵族们争风吃醋,乃至于大打出手,也是日常。
自高帝迄今,已经有十几个列侯,因为女人而死。
其中,就包括了张越的那位曾伯祖父张不疑。
而像这种横刀夺爱,硬生生的将一个有婚约的女子,从别人手里抢走的行为,更是屡见不鲜。
而以贵族的传统来说,破坏别人婚约的人,有责任和义务接盘。
不然,那妹子能嫁给谁?
所以,韩兴的欣喜,也就不足为奇了。
张越却是不知此事,看着韩兴手舞足蹈的模样,颇为纳闷,但直觉告诉他,貌似好像答应一个了不得的事情……
…………………………………………
夜幕时分,一辆宫车突兀的穿过被封锁的栈道,从明光宫中驶入未央宫,来到了未央宫的温室殿前。
车门打开,一身戎装的王莽,持剑走出。
“执金吾,请随奴婢来……”郭穰迎上前来,带着王莽,穿过温室殿的阁楼,来到了这宫阙之中的一个小阁楼前,然后推开门,道:“陛下就在楼内,请执金吾脱靴入觐!”
王莽点点头,将腰间佩剑解下来,然后脱下靴子,穿上木屐,进入阁楼内。
然后,他就见到了天子,站在一件屏风前,凝视着其上的文字与图画,看上去颇为孤寂。
这是王莽从未见过的天子形象。
王莽仔细打量了一番这阁楼内的布置。
此楼,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地板都有些陈旧,室内摆设,都以孩童特色为主。
小剑、小弓,随处可见。
宫灯与鼎器之上的雕纹,也多以凤鸟、麒麟、天马为主。
“执金吾来了……”天子听到脚步声,悠悠转过头来,看着王莽。
“臣恭问陛下安!”王莽立刻顿首参拜。
“卿可知此楼何名?”天子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反而悠悠问道,语气之中充满了哀伤与惆怅。
“臣愚钝!”王莽那里还敢猜?这种事情,就算知道,也得装作不知道。
“此乃冠军楼!”天子沉声说道:“朕的奉车都尉旧年所居之处,朕的冠军侯成长之所!”
王莽闻言,立刻趴下身子,一动不动。
冠军侯!
汉家只有两个冠军侯,一个是霍去病,一个是其子霍膻。
无论天子所说的哪一个,王莽都知道是自己不能议论的对象。
天子却是从阴暗的屏风处走向王莽,连枝灯的灯光,照亮这位大汉天子的脸。
王莽此时赫然发现,这位从未流泪的天子,此时,眼眶泛红,显得极为哀伤。
“朕叫卿来,是要命卿去查……”
“卫氏,有没有参与当年泰山之事……”
天子拍拍手,立刻有宦官从屏风后,抬出两个大箱子到王莽面前,然后打开来,露出里面已经布满灰尘的简牍。
“这些是元封四年,随驾大臣的档案……”天子说道:“如今还活着的,已经不多了……”
“卿不要怕辛苦,一个个的去查……”
“查清楚这些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还有,看看他们,是否参与了如今长安贵族,阴谋谋害侍中张子重之案……”
“一有消息,立刻报告朕知!”
“诺!”王莽将天子的话,每一个字都记在心中,然后顿首问道:“若涉及卫氏……?”
天子闻言,嘿然笑了起来。
“呵呵……”
“呵呵……”
良久,才听到天子道:“卿不可让大将军身后名蒙羞!”
“更不可令皇后难做!”
“臣知道了!”王莽低下头来,看着地板:“臣必不会令陛下失望!”
“此外,长安城中,除卫氏外,所有涉及阴谋谋害张子重者,卿不必来报朕,自决之!”天子转身看向那面屏风。
屏风上,一匹神俊的大宛马,四蹄飞扬,践踏在匈奴单于庭的大纛之上。
一个英武的少年将军,持戟冲锋,仿佛从画中走来。
“朕的大司马,朕对不住你!”
“没有保护好奉车都尉……”
霍膻死于元封四年,当年之事,已经无法查清真相,更无法知道细节。
但……
这并不意味着,他要就此作罢。
于君王来说,宁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所有事涉阴谋刺杀、毒害、构想张越的人,如今都已经被他视为当年参与谋害霍膻的凶手。
每一个,都该死!
全都应该去死!
至于,他们有没有参与?
这重要吗?
不重要!
因为帝王唯心,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