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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从黎明时分开始,新丰就下起了小雨,虽然在辰时左右,雨就停了。
但淅淅沥沥的冬雨,将新丰县城的气温,又降低了一些。
很多居民,冷的不想出门,只愿在家里刚刚修起来的‘侍中炕’上多躺一会。
但,男人们,特别是年轻人们,却是一大早就起来了。
穿好了衣服,背起了家里的弓箭,带上佩刀,就要出门。
很快的,新丰县城的街道上,就出现了大量的狭弓带剑的男子。
若在以前,每当出现这样的情况,县衙肯定是如临大敌的。
因为,新丰的游侠儿们,素来爱斗殴,一言不合就拔刀互砍,甚至引发骚乱,这是常事。
但在现在……
胡建却只是让手下的官吏,带上武器,加强巡逻和警示。
因为……
现在的新丰,已经消灭了游侠!
所有的人口,无论是余子还是庶子,现在都有出路。
无论是去工坊园做工、当学徒,还是去水利渠道工地上挖渠道,都能赚到足够养活家小的钱。
甚至,还能攒下一些积蓄!
至于县城的居民……
更是全部都属于有产阶级了。
工坊园的存在,使得新丰的零售业,尤其是小商贩兴盛无比。
只要不懒,县城的居民,都可以利用自家的屋舍,生产一些比较简单的食品。
譬如,用蒻头粉做成团子,然后蒸熟。
或者,拿些大豆,做成豆腐脑、豆腐干。
都是很不错的营生!
工坊园里的工匠、工人、学徒和来来往往的商贾和其雇佣的人马,加起来起码过万。
而且,兜里都有钱。
一个五铢钱一碗的豆腐脑,完全消费得起。
有技术的工匠,甚至还能在豆腐脑里放些咸菜、肉酱。
在这冬日的早晨,上工之前,喝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再吃一块用麦粉、蒻头粉、蹲鸱粉混杂后蒸出来的饼,无疑是很享受的事情。
故而,新丰县城的居民,哪怕是过去最破落的穷汉、余子,如今也是过着温饱而有希望的生活。
有恒产者,自然有恒心!
在人民能有工作,且这份工作可以养活自己和家人的时候,不会有傻子蠢到去和人拼命。
现在,新丰县城,各闾里的青壮,甚至都主动组织了起来,成立了保甲、巡逻队伍。
维护闾里秩序,县中安宁,打击外来盗匪。
新丰县县城,瞬间成为了其他地方的游侠的禁地。
没有人敢来新丰捣乱。
故而,胡建对这些人完全放心。
他真正警惕的,是那些停在新丰县城的豪宅、酒肆和商贾住所门口的那些马车,以及马车身后所代表的人。
这些人可没有一个是善茬!
以胡建所知,如今,这个小小的新丰县城之中,已经猬集了十几位列侯,三十多位封君,此外还有七位博士也亲自驱车来到了新丰。
就是当朝的九卿们,也都派了代表或者家人过来了。
至于那些看热闹的,随大流的八卦党,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这么多人聚集于此,胡建难免紧张。
“派人去通知闾里的里正……”胡建轻声吩咐:“让各位里正,将各闾里的青壮组织起来,让大妇们也行动起来,务必要确保今日的秩序和安全!”
“诺!”一直跟在胡建身边的常远立刻领命而去。
………………
此时,整个新丰县城,似乎一下子就苏醒了过来。
无数宅邸的大门,纷纷被打开。
一位位羽冠经纶的士大夫、贵族和官员,在下人和仆从的簇拥下,出现在了门口。
人人凝视着自己视线中的城市。
“新丰变化可真大!”董越穿着一件厚厚的狐裘,眼中流露着惊喜的神色。
他记得很清楚,三年前,他曾到过新丰,那时候新丰县城是一个凋敝的城市。
街道上,垃圾遍地。
闾里污水横流。
那些被迫离家出走的余子们,光着膀子,坐在酷暑下的街道两侧,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过往行人。
商人们则无精打采的坐在各自的商铺内,抽声叹气的诅咒着县官。
但现在……
一切都变了。
市面井井有条,街道整齐干净,人民面有红润,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是这样的精神。
“仲尼曰:善人之治国百年,可以去残胜暴!”董越兴奋的对左右道:“张子重治新丰半年,就能如此,可见先贤教诲,无比明验!”
对董越来说,新丰的变化,简直是一个奇迹。
更紧要的是,这个奇迹是在公羊思想主导下出现的。
以不可驳斥的事实,完美的证明了他的父亲和他所坚持的道路的正确性和正义性!
所以哪怕,古文学派的人甚至今文学派内部,乃至于公羊学派的几个山头的一些人,拼命攻仵、非议新丰的变化,说什么法家暴政复活啊,什么黄老异端端倪啊。
董越都是坚决支持新丰,并发动自己的力量来为新丰辩护的。
原因很简单。
第一,新丰确实在变好!
第二,新丰的变革,确实是在公羊思想的旗帜下开展的,而且,公羊学派的年轻人,深入参与其中。
有着这两点,其他问题,立刻全部变成了细枝末节了。
因为,董越很清楚。
新丰的成功,就是公羊思想的成功,反之亦然!
董越正要再说些话,来鼓励门徒,鼓舞士气。
猛然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谷梁学派的宿老,太子师江升。
“江先生……”董越笑眯眯的拱手问好。
江升在不久前,终于拿到了代表汉室文人学术地位凭证的博士头衔。
虽然不是《春秋》博士,而是打了个擦边球,拿到了《诗经》博士。
但也总算脱离了凡夫俗子的序列,晋升为学术界顶尖的巨头。
最大的直观变化就是——从此,不管是谁,便是天子,也要恭成他一声先生了。
“董先生……”江升看到董越,嘴角微微抽搐,特别是在看到董越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后,他就更加难受!
因为……
别看他如今,顺利拿到了博士头衔。
但……
得到的只是《诗》博士,而非春秋博士。
这本身就是一个失败!
彻底的失败!
当代学术界,普遍承认孟子的说法:王者之际熄而诗亡,诗亡而后春秋作。
在这个礼乐崩坏的世道(这是汉代皇帝也承认的事情),王者不存海内,所以,真理和道理都蕴含在春秋之中。
诗经只能算是一个补充和借鉴、研究的方向。
更紧要的是,拜博士的时间太巧妙了。
刚好是太子将要主导治河都护府的关键节点,天子和朝堂忽然拜他为诗经博士。
这明摆着就是想要让他远离太子,至少不能跟随太子南下!
而始作俑者……
除了董越,还能有谁?
要不是,顾念着自己的地位和年纪,换年轻时候,江升真的能将自己腰间的拔出来丢到董越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