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走出,两人几乎撞上,峥嵘吃了一惊,尚未细看,耳边已经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峥嵘?”
这声音让峥嵘一怔,随即面露喜色。只见竹林之中,身着淡绿意衣裳的绿意就站在她面前,脂粉未施,脸色憔悴而苍白,简单挽回的发髻里簪着一枚白色绒花,脸颊消瘦了许多,连眼睛都没有了昔日光彩。峥嵘眼眶一酸,握住她的手问:“绿意姐姐,你……我还好吗?”
绿意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没事,你别担心,都过去了。”
看似轻松的一句话,却让峥嵘的心沉入谷底,她宁愿绿意抱着她痛哭一场,至少这样还能看出她的悲痛有多深,可是她现在的平静无波,却如同心死了一般,那绽开在嘴角的笑容没有丝毫暖意,只让峥嵘觉得心口阵阵抽痛。绿意伸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说道:“昭仪的丧礼已经办完了,老王爷差人来问我愿不愿回王府去侍候,峥嵘,过几日我兴许便要走了,能够在离别之前再见你一面,当真是太好了。”
峥嵘一直在担心绿意的去处,瑶华宫或许很快就会迎来新的主子,而以绿意忠贞的品性,断然不会再愿意去侍候其他嫔妃,回到冯府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峥嵘暗暗松了口气,问道:“那皇上也同意了吗?”
“前两日皇上来瑶华宫吊唁昭仪时,问过我有何打算,是否仍想留在宫里侍候,我跟他求了这份旨意,皇上便就应允了。”提起宣远帝,绿意的神情又恢复了冷漠,“其实即便我不提,皇上也是不愿意再在宫中见到的人,睹物思人,冯昭仪现下不在了,我也只不过是个多余的人。”
“这皇宫原本就是个是非之地,姐姐能够离开,才是真正值得庆幸的事。”峥嵘由衷地说道。
“是呀!”绿意长叹一声,打量着这座被暮色笼罩的园子,淡淡地说道,“当年我做为陪嫁侍女随昭仪入宫,弹指过去十年,宫里宫外早就已经物是人非。峥嵘,其实这天下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是非之地,可倘若那个地方有你最重要的人,即便刀山火海,你也会无怨无悔地闯进去。皇宫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即使回到王府,也不可能再见到昭仪,所以现在我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她说得平静,连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可峥嵘却只觉得心痛如绞。绿意确实心死了,倘若不是心死,她不会说出这样了无生趣的话。峥嵘想要安慰她,可脑海里一片空白,竟是连半个句子都找不出来,她的泪光在暮色下闪烁,绿意望了她一眼,摇头一笑道:“峥嵘,我真的没事,昭仪走了,我已再也没有牵挂,只想余生可以做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姐姐,为了昭仪,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不知为何,她的神情越平静,语气越坦然,峥嵘却觉得越不安。
绿意从怀里拿出一枚羊脂玉佩,温润无瑕的颜色,在昏淡的晚光中隐隐约约可以认出上面雕了一支梅花,她把玉佩递给峥嵘,说道:“这是昭仪临终前让我转交给你的,算是个念想吧。”
峥嵘将玉佩接过来,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让她的泪几乎在同时掉落:“昭仪她……她走得安详吗?”
“都过去了,至少昭仪不会再承受那些苦痛,她受了这么苦了,足够了。”绿意伸手擦去峥嵘眼角的泪珠,柔声地说道,“峥嵘,你不要难过,其实我们都应该为昭仪高兴的,她以后都不用再受苦了,不是吗?”
峥嵘很想点头,但她知道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法,人死了,确实能够结束生时的一切,可是留给活着的人的,却是无尽的痛哭与思念,就算她知道这是冯昭仪的心愿,却还是为冯昭仪心痛,为绿意心痛。绿意深深叹息一声,说道:“峥嵘,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曾经倍伴开解昭仪,昭仪说你是她在宫中唯一的朋友,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都请你勇敢的面对,不要输给霸权,也不要输给这座冰冷的皇宫。”
“姐姐……”峥嵘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我该回瑶华宫去了,峥嵘,你好好保重。”绿意紧紧握了握峥嵘的手,眼里闪起泪光,却没有再给峥嵘说话的机会,转身便离去。峥嵘紧走几步想要将她唤住,又担心会引来其他宫人的注意,只能呆呆看着绿意越来越远,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
天色已暗,四周只剩下昏昏淡淡的一片,峥嵘看着手里的羊脂白玉佩,想起当日第一次见到冯昭仪时她那遗世独立的清冷模样,想起她与太子东方平在万寿宴上一眼成年时的凄楚,想起绿意对冯昭仪的担忧与关怀,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溢出眼眶,滴落到那枚羊脂白玉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