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行气势十足,喊完了一番话之后,满场鸦雀无声。
过了一时,众人才慢慢回神。
那老叟脸上露出怜悯却坚决的神色,看了李靖行几眼,叹息道:“佳禾郡主确实做了不少好事,这一点,谁都否认不了。但寻常闺秀,如何能有她这样的眼界和手段?大人历数她的功劳,想证明她出色,证明她有多厉害多好,但恰恰因为这些,说明她多智近乎妖,根本就不是寻常人。且大人沉心静气思量一番,京城才有关于她的风声传出,襄州就遭遇大水灾,这也忒不寻常了。”
他双目闪过一抹精光,旋即正色道:“大人,你在静安县为官,清正廉明,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如何能行差踏错呢?还望大人以百姓为重,以天下为重,尽快作出决断。此事过后,你仍旧是静安县受人尊敬的县官。”
李靖行自是不为所动,冷笑道:“少胡说八道,夫妻一体,我自当跟妻子同进同退。”
老叟见他这样,露出悲悯又烦恼的神色,叹息道:“老夫一片好意,大人却一意孤行,执迷不悟,必定会自毁前程。”他言罢不再言语,直接转身走了几步,也跪在了大队伍中,神色肃然。
这时候,来看热闹的静安县本土百姓,已经跪了不知几许,神色都是无比坚决。
这时,那领头的妇人已经在叫道:“妖孽躲在里面不肯出来,咱们大伙儿一起喊,将她逼出来。”她说完,带头厉声喊道:“妖孽,出来!”
旋即,想起了稀稀拉拉的附和声,再然后,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势不可挡。
见事态竟往失控的方向直奔,李靖行感到心惊肉跳,身体一阵虚软。
百姓是最好煽动的,尤其在这样的特殊时期,更是容易被利用。
他要怎么做,才能护千柔无虞呢?这么大的乱子,就算齐逸峥,也没法子平息吧?
就算风波能平息,千柔的名声,能够不受影响吗?
天上地下,竟无万全之策。
正皱眉沉思,突然有个身穿僧衣的和尚越众而出,抬手止住众人的喧嚣声,肃容向李靖行道:“大人,这样下去无法了局,不如将佳禾郡主请出来。如此一来,是否是妖孽,一眼可知。”
他笑了一下,神色间透着自信之色,接着道:“老衲乃胶州普陀寺的净明方丈,特意为此事下山而来。大人放心,老衲虽只粗通佛法,但辩明妖孽的能力却是有的。”
李靖行注目看时,见他容貌精瘦,目光深邃,仿佛一眼能将人吸进去。
这样的人物,自是不容小觑,何况他自报家门,说明了身份。
不止在胶州,在大燕,这净明方丈也是赫赫有名的。
这样的人物,千柔如何能够应付呢?
倘若她真是土生土长之人,自然不用畏惧,但偏偏她不是。
这一刻,李靖行心底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惧来。
说真的,他宁愿自己被人对付,也不情愿千柔置身于这样的困境中。
然而事已至此,终究并非他能掌控的。
他手心沁出一抹冷汗,面上竭力镇定,冷笑道:“大师德高望重,名传天下,内人亦以大义之名闻名天下,倒也是缘分了。说起来,大师乃出家之人,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当飘然出世。大师因何听信流言,掺合红尘中事?大师难道没听说过内人做的善事吗?内人虽是女子身,但所作所为,惠及天下百姓,比寻常男子还出色些,可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这种人,大师怎忍心加害?大师如此作为,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自己多年的修行,对得起师门的教诲吗?”
净明方丈诧异了一瞬,旋即淡淡笑道:“素闻佳禾郡主口才了得,没想到,李大人也不例外,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是如此了。”
他说到这里,唇边笑容一收,肃声道:“老衲确实是方外之人,佳禾郡主也确实有一点名气,但那又如何呢?天下事,天下人管,一切当以百姓为重。再者,佳禾郡主这些年来,并非冰清玉洁。老衲之前收到一封信,直指她未嫁时祸害顾家,出嫁后祸害李家,真可谓是扫把星。这样的人物,凭借几分小聪明,竟然能成为大燕数一数二的贵妇,还被贵人倾慕,实在有些可笑。哼,老衲却是不惧权贵的,只以天下为重。”
李靖行大怒道:“大师这是哪里听来的话?内人何时成了扫把星?我以身家性命起誓,内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坦荡无私,内人……”
“行了,”净明方丈淡淡打断,直接道,“光耍嘴皮子功夫是没用的,大人若真坦荡无私,将佳禾郡主请出来,老衲可以直接辨认。”
李靖行见他目光锐利,言语锋利,心中惊怒交加,狠狠咬着牙没有做声。
净明方丈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深刻的威压,旋即扬起下巴道:“大人何故迟疑?大人这样,是心里有鬼吧?啧啧,想不到李大人官声不错,如今,却是只为一己之私,死命护着佳禾郡主。不过,如今这形势,由不得你的。民意难挡,用不了多久,佳禾郡主就会出来的。”
他嘿嘿冷笑,声音中带着几许寒意:“若佳禾郡主真是无辜的,老衲定然行礼赔罪。若她真是妖孽的话,为天下计,老衲不能不出手降服。”
李靖行越发心急如焚,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冷笑道:“这话好笑得很,内人乃女眷,又是郡主,岂能出来任人围观?内人绝非妖孽,大师口口声声说为天下计,丝毫不顾内人有大义之名,却有沽名钓誉之嫌。”
净明方丈淡淡一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声音也平淡无波:“李大人百般狡辩遮掩,就是不愿让佳禾郡主出来吧?万千百姓在此,由不得你砌词狡辩。”
话音刚落,却有人开口道:“师兄,多年不见,你突然来了京城,为何不来见我?”
来人也是个和尚,面色圆润,唇边带着笑容,仿佛弥勒佛一般。看年纪,比净明方丈要年轻一些,衣衫的料子也要贵重很多。
却有人认得他,直指他是皇家御归寺的慧觉大师。
净明方丈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师门情谊容后再叙,师弟,你常年在京城,对佳禾郡主的事情应该很了解。此次我下山,就是为她而来,你助我一臂之力,咱们一起辩明她是人是妖孽,如何?”
慧觉大师哈哈大笑道:“师兄说笑了,佳禾郡主名声绝佳,心怀天下,怎么可能是妖孽呢?”他目光在众人身上流转而过,旋即道:“这么可笑的流言,怎么有人竟然相信了,还跑到这里闹腾呢?不错,近来襄州的确遭遇水灾,但此乃天灾,跟郡主有什么关系?大家细想一下,往年大燕处处风调雨顺的年景,是少之又少。将这事儿硬往佳禾郡主身上扯,真是忒可笑了。另外,佳禾郡主的确挺聪慧的,但哪朝哪代,不出几个惊才绝艳之人?就因为她是女子,就要承受指责吗?这道理是谁定的?你们扪心自问,像佳禾郡主这样的人,难道不是越多越好吗?”
这番话一说出来,众人都愣住了。
若是换个官员出来解释,大家根本就听不进去。
但说这番话的,是慧觉大师呢。
这可是佛门中人,在京城的名声,比净明方丈大多了。
何况这番话听上去,竟是滴水不漏。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愤怒似乎被冲淡了很多。
见形势转向有利的一面,李靖行松了一口气,看向慧觉大师,目光炯炯,行礼道:“多谢大师说了公道话,我感激不尽。”
慧觉微笑道:“好说好说,佳禾郡主的为人,我也是佩服的,如今只是说几句话罢了,李大人不必在意。”
李靖行听了,正要继续道谢,一旁的净明方丈冷笑道:“数年不见,慧觉你倒是长进了,直接成了权贵的走狗。你是奉了贵人的旨意,特意来解围的吧?哼,佳禾郡主还真是厉害,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贵人还愿意不辨黑白,毫无保留护着她。”
他说着一把扯住慧觉,冷笑道:“你根本就没有见过顾氏,只凭一张嘴胡说八道。顾氏已经有这么深的影响力,若她真是妖孽,来日必定会起歪心,到时候大燕危矣。你身为佛门中人,岂能坐视不管?”
这番话一说出来,众人又是一怔。
什么情况?慧觉大师竟是奉旨而来的吗?如此,那贵人是谁,不言可知了。
慧觉也惊了一下,目光闪了一闪,才如常笑道:“师兄,你怎么钻起牛角尖了呢?你明明知道,水灾乃天灾,跟佳禾郡主绝无关系,为何要跟着百姓们在这里厮闹?佳禾明明是好人,你为何要揪着她不放?”
净明方丈冷笑道:“我以天下为重,哪里错了?”他冷哼一声,断然道:“我与你不是同路人,我懒得跟你解释。”
转头去看李靖行,如连珠炮一般道:“有人站出来,李大人很欢喜吧?不过你也不必得意,向来民心所向,无人能抵挡。你将顾氏唤出来,真相如何,即刻能够分辨。”
他心中气恼慧觉为皇上所用,更气皇上不顾一切护着千柔,下定了决心,今天必须查明真相,任凭是谁,都休想阻拦。
李靖行皱眉,紧抿着嘴唇,心下急速思忖对策。
慧觉大师也一愣,看着偏执的净明方丈,心中万分气恼。
还没等他们想出法子,净明方丈已经和衣跪下,冷笑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天下苍生计,老衲无所畏惧。顾氏若不肯出来,老衲跪死在这里。”
他来了这么一手,之前出头的那妇人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大声道:“大师做得对,我们都跟随你,顾氏不出来,绝不罢休!”
登时人群炸开了锅,纷纷附和起来。
这时,却听得“吱呀”一声,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
论相貌,不过中人之姿,但气韵淡雅,仿佛一支青荷,纤尘不染。
赫然是千柔。
——外面的喧闹声几乎能将房顶掀开,千柔自是坐不住的,连忙要出来,跟李靖行一起应对。
才走到二门,绯红、浅绿一起来拦,说外面乱得很,怕她出去后会遭受伤害,又说李靖行并非无能之人,足以应对的。
千柔只得耐着性子,等了一瞬,听到外面声息未止,反而越来越大,不免心中发慌。
这时,那老和尚却赶了来,笑着道:“时机未到,正好趁此机会,看清谁是人谁是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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