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逸峥听了这一通话,心底反而明白起来。
之前李靖行给他写了折子,参静安县苛捐杂税过多,参奏的,主要就是何济。
有这桩事儿在前,李靖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何济勾结,更不可能派何济到鲁御史跟前说项。可见,李靖行刚才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只是,事情为什么会弄得这么复杂,他还真理不清了。
他沉吟了片刻,便向内侍道:“既然事情牵扯到李卿的生母和静安县县尹何济、富商朱家,即刻将他们几人传来,当面对质,自然就能水落石出。”
内侍连忙应下来,自去打点不提。
这里李靖行看向石御史,淡淡道:“石御史清名在外,在下一直是很佩服的,但在下的生母确实没有收受什么贿赂。这一点,在下可以以身家性命发誓。”
石御史不信他的话,冷笑道:“人在临死之前,总要垂死挣扎的,且但凡心存贪念的人,都狠得下心肠来。你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发誓,根本不算什么。哼,倘若你心里没有鬼,你拿你的妻子儿女发誓,那本官才会考虑相信你。”
李靖行毫不迟疑,立刻就道:“此事与在下的妻儿无关,本不该将他们扯出来,但石御史将话说到这份上,在下岂会退缩?”
他说着抬起下巴,一字字的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臣刚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妄,臣妻离子散、断子绝孙!”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
石御史脸色一白,满脸不敢置信之色。
齐逸峥也吃了一惊,心里很不舒服,皱眉道:“李卿,你自己都说了,此事与你家人无关,你拉扯他们做什么?”
李靖行欠身道:“皇上,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怕应誓。”
齐逸峥见他一脸淡定从容,心底明白了,此事他必定是清白的。
石御史却是如遭雷击一般,恍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做错了。
李靖行跟佳禾郡主情分有多好,世人都是知道的。
如今,他连妻儿都搬出来发誓,必定真是心里坦荡无私,才敢无所畏惧。
他额头沁出冷汗来,心底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突然,他将目光投向鲁御史,大踏步走过去,揪住鲁御史的衣衫,声色俱厉道:“鲁大人,此事是你弄出来的,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最清楚的。皇上在这儿呢,你还不老老实实从头道来吗?哼,你敢唧唧歪歪说自己不知情,本官跟你同归于尽!”
鲁御史见他声色俱厉,身子颤了一下,不由自主生出一抹惊惧来。
这时,齐逸峥的声音传了过来,冷峻中带着无尽的威严:“鲁卿家,事已至此,你若坦诚以对,朕恕你无罪。你若执迷不悟知情不报,朕绝不轻饶!”
鲁御史骨头向来软,见齐逸峥都发话了,登时面色如纸,跪下道:“皇上容禀,此事臣也糊涂着呢。前天静安县的何济何县尹派人给臣传讯,说是收到密报,知道县里的商户朱家要去杏花巷,贿赂李县令的亲生母亲。臣得了这个消息后,立刻派人蹲守,发现情况属实,便写了折子,打算揭破此事。石御史凑巧看了臣的折子,也知情了。”
他说到这里,一脸愁苦之色,叹气道:“接下来的事儿,臣也弄不明白了。昨日日暮时分,何济何县尹突然到访,说朱家的确给李县令的生母赵氏送了礼,但赵氏并没有收。何县尹求臣将折子撤回。臣是从他那里得到密报的,见他信誓旦旦,哪里能不信他的话?”
这话一出来,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却都有了计较。
石御史冷笑道:“你一个堂堂御史,被一个下四路的县尹牵着鼻子走,听之任之,真有出息呀。”
鲁御史见他揪着自己不放,心中暗恨,却不得不描补一下,显示自己并非昏庸之辈:“当时臣也问过何县尹,为什么李县令和朱家的事情他这么清楚,何县尹不肯回答,还提到他乃丽妃的堂兄,让臣不要过问细节。臣问之再三,得不到回答,只能罢了,将事情记下了,打算慢慢查探。”
众人听了这话,脸色都古怪起来。
说起来,没有人是傻子,尤其何济乃静安县县尹,本来有机会高升,担任县令一职,却被李靖行截胡。
不用想也知道,何济对李靖行,必定心存恨意。
听上去,似乎是何济想算计李靖行,勾结了朱家,又给鲁御史没想到出了茬子,那赵氏没收礼。
何济无可奈何,只能去求鲁御史,想将事情遮掩过去。
没想到,鲁御史他倒是能掌控住,但横生枝节,石御史掺和进来,将事情揭破了。
啧啧,想算计人,最后算计到自己头上,身陷泥潭无法脱身,也是稀奇。
众人都想得明白的道理,李靖行自然不会看不透,目中闪过一抹冷意,敛衣跪下道:“是非曲直,皇上应该心中了然,求皇上为臣作主。”
齐逸峥颔首道:“等一干人等都到了后,朕必定做出决断,李卿家放心。”顿了一下,又道:“起来吧。”李靖行谢了,这才站起身来。
接下来的事情,简直就像一出戏一般。
朱老爷和朱夫人、赵姨娘、何济几人差不多时间到了,一同被带进殿里。
几人初次面见天颜,都吓得不行,又一头雾水。
齐逸峥指定了刑部尚书薛虎,让他出来问话。
薛虎为人甚是精干,先从朱夫人入手,问朱夫人为何突然起了心思,要给赵氏送礼,又问起她与赵氏见面的情景。
朱夫人心惊胆颤,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讲了。
众人听说果然跟何济脱不了干系,自是看向何济,目光中俱是鄙夷之色,又忍不住想发笑。
说真的,何济想往上爬,这无可厚非。
但算计人,好歹想个周全些的主意呀,怎么就将事情办成这样了呢?怎么就将自己坑得爬不起来了呢?
尼玛,这种货色,也真是绝了。
不提众人如何腹诽,何济如何面无人色,只说薛虎,问完了朱夫人之后,就将目光投向赵姨娘。
赵姨娘昨天还不以为然,觉得李靖行小题大做,岂料今儿个竟折腾到御前来了,自是惊得面无人色,跪着战战兢兢回了话,承认朱夫人的确上门了,送的东西加起来,有几万两银子之多,但自己确实没收礼。
她哆哆嗦嗦回完了话,对自身的处境,也了解清楚了。
幸亏昨天几个丫鬟有决断,幸亏有小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之前,她恨不得将那小莺掐死,如今,却是恨不得将那丫头供起来。薛虎将两人的口供都问完了,这才将目光投向何济,似笑非笑的道:“何县尹可有话要说?”
何济脸色煞白,眼前隐隐发黑,跪下道:“此事皆是臣私心作祟,被猪油蒙住了心,想算计李县令取而代之。臣辜负皇恩,任凭皇上发落。”
他爽快承认了,还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一字错,满盘皆落索。
闹到如今这种地步,当事人都在这里,他想逃避,根本就逃避不了。
只能自己承认了,接受惩罚,保全后宫的丽妃。
他揣摩过了,自己这罪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顶多是罢官回家。
罢职罢了,他能够接受的。
沉寂几年,将来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可是,事情竟没按他估算的方向发展。
他认了罪之后,高祈瑞竟然站出来道:“自成立监察司以来,臣与底下的人日夜忙碌,正好查到静安县赋税有异。现将静安县历年来的账目呈上,请皇上明察。”
之前李靖行已经说服陈县尉,拿到了静安县几年来,官员乱收苛捐杂税的账本,交给高祈瑞了。
本就打算等监察司成立之后,就将这事儿曝光,杀一儆百。
如今,赶上何济闹腾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高祈瑞自是要站出来,落井下石,将何济直接拍死。
皇上很忙的,对于渣滓,自是一次性解决了最好,留着做什么?
何济哪里想得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登时身子一颤,神情顿时灰败了。
他再心急如焚,也没法子阻碍事情的动向。
接下来,齐逸峥立刻下了令,将何济、朱老爷、朱夫人下监,命高祈瑞彻查静安县赋税情况,李靖行襄助。但凡发现有人牵扯进去,定然严惩不贷。
至于鲁御史,与何济勾结,有渎职之嫌,直接降三级。
石御史满面羞惭,向齐逸峥道:“今日之事,臣没有弄清楚状况就冒然上奏,还望皇上恕罪。”
齐逸峥皱着眉,想了一想道:“石卿家虽然闹了乌龙,但全是出自一片赤诚,这次朕网开一面,就不惩戒了。还望石卿家引以为戒,以后不可再闹出笑话来。”
石御史连忙跪下谢恩,又回过头来,向李靖行致歉。
李靖行自是不会计较的,回了一句:“石大人忠心可嘉,下官一向是极其佩服的。如今事情都弄清楚了,下官反而要感谢石大人出头,不然,静安县有何济这种蛀虫,如何能安生?”
石御史听了这番话,自是觉得李靖行不但行得端坐得正,心胸也不算小,自此高看李靖行一眼。
一场大戏落下帷幕,齐逸峥宣布退朝之后,李靖行带着赵姨娘,一起出来了。
赵姨娘委顿不堪,又万分侥幸,回程时,不等李靖行开口,就自己开口道:“昨天我的确想错了,幸好你和郡主早有准备,我才没有酿成大错。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一定循规蹈矩。我会继续在归云寺住着,磨磨性子,等你气消了,等我自己能看淡身外之物了,再回杏花巷。”
李靖行见她竟是一副顿悟的模样,虽然不敢相信她真的会改过,但难得她肯说出这番话,于自己自是有利的。
他便淡淡笑道:“但愿姨娘以后能眼明心亮,如此,真是我的福气了。”
虽然他可以硬起心肠来,可以不那么在意赵姨娘,但到底血缘关系摆在这里,赵姨娘若是能改好,自是好事一桩。
朝廷上的消息,没多久,就传进了后宫。
丽妃得知自己费尽了心思,到头来,李靖行没事不说,反而将何济搭进去了,不由得双眼一翻,往后栽倒人事不知。
等醒来后,她不敢去齐逸峥跟前求情,知道求也没用,反而会惹齐逸峥厌烦。
无计可施的丽妃,头脑倒还算清楚,默默想着,事已至此,何家的事儿,不能再管,也不能掺合,只能保全自己,以待来日了。
岂料,没多久,就有内侍来传旨,说何济借了她的名头胡作非为,可恶至极,齐逸峥要夺了她丽妃的封号,降为贵嫔,且不许何家人再进宫探视。
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丽妃再也承受不住,吐血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