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毓单独说几句话的气量都没有,那真是枉为人夫。
蒋毓见他竟然这样回答了,吃了一惊,旋即就将目光投向千柔,目露询问之色。
千柔心思坦荡,根本就不怕单独跟蒋毓说话会惹人闲话,再者,李靖行也答应了,更没有后顾之忧。
她便微微一笑,从容道:“蒋公子有请,我如何敢拒?”言罢站起身来,率先往屋外走去。
蒋毓忙冲众人歉意一笑,随了上来。
出来后,两人沿着回廊默默走了一会儿,行到一处幽静的花丛前,千柔驻足回头凝望,带着笑意道:“蒋公子有话只管说就是,不必客套。”
蒋毓抬首,目光凝结在朝思暮想的芙蓉面上,就再也移不开了,心中思绪激荡,令他浑身发软,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千柔见状有些诧异,凝眉又问了一遍。
蒋毓这才回过神,找回自己的声音,叹息道:“母亲又找你麻烦的事儿,我知道了,我心里很歉疚。”
千柔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蒋毓苦笑道:“母亲没能算计你和李公子,心里存了气,赶上她屡次劝,我都不愿娶亲,她气得不得了,这才将她已经寻过你的事儿和盘托出,还让我死心,说你对李公子死心塌地,我们根本就不可能。”
千柔怔了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蒋毓叹息,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温柔,明亮又轻柔,带着几分惆怅:“其实我一直都清楚,我们今生无缘,我只想静静看着你安好,没起过别的念头,却总是给你带来困扰。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事到如今,只能说一声对不起,旁的什么都做不了。”
千柔默了一会儿,才道:“蒋公子,你是你,你母亲是你母亲,这一点我一直分得很清楚。你从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不必跟我道歉,你放心,我从没怪过你。”
蒋毓见她神色温婉,言语温和,一颗心酸酸软软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千柔凝眸看他,带着关切问道:“蒋公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我不是爱八卦之人,但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铭记在心,这才多嘴问一声,还望你不要介怀。”
蒋毓忙道:“你肯关心我,我只会开心,绝不会有旁的想法。”
他顿了一下,露出苦涩的笑容,轻声道:“母亲不时逼我成亲,甚至连绝食的话都放出来了。我并不是一个软弱之人,但长期这么下去,终究不合适。太子殿下倒是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学他,将正室之位空着,纳几房妾室生儿育女,如此,长辈们自然就无话可说了。”
千柔“啊”了一声,满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齐逸峥之前跟她说过,因为心中有她,终生都不会再娶正室。
如今,蒋毓有样学样,也要步他的后尘。
自己何德何能,得他们这般相待呢?
千柔有些心酸,差点落下泪来。
印象中那个温润秀雅、清贵傲气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如青竹般的男子,但他对她的心,从未变过。
见她默然不语,蒋毓也沉默下来,近乎贪婪看着眼前的人,仿佛要把她镌刻到心尖上去一般。
千柔被他看得愣住,默默低下了头。
许久,千柔方才开口道:“太子殿下先不论,但蒋公子还未品尝到两情相悦的美好,如何能草草下决定呢?长辈们催婚的压力,固然让人难忍,但我心底还是期盼公子能得一知心人,携手人生路。”
蒋毓微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人生在世,最不能勉强的,是自己的心。”
千柔目露鼓励之色,婉声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能逆转呢?世间有百媚千红,何必总是对一人念念不忘?公子乃人中龙凤,倾慕你的人成百上千,但凡公子肯用一点心思,必定能从中选出合自己心意的女子。”
蒋毓见她娓娓相劝,心中温意顿生,却仍旧摇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这世间女子,我都是见识过的,确实无一人能及得上我心头的牵念。我还是照太子那般,纳几房妾室算了。”
千柔见他一脸坚持,满心无奈,倒是不好再劝下去。
自己觉得,不能寻觅到知心人是人生憾事,但也许于蒋毓而言,反而喜欢这种带着缺憾的美。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旁人勉强不来。
千柔想到这里,便道:“既如此,我也不多言了,只盼着公子日后能平安顺遂。”
蒋毓颔首,微笑道:“多谢你的好意。”顿了一下,正要再说什么,突然脸色微微一变,提高了声音道:“谁在那里?”
千柔诧异,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花丛后面。
却听得那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有个女孩磨磨蹭蹭站了出来,却是刘欣怡。
蒋毓不知她的身份,也没心思问,心里只觉得烦恼。
他刚才跟千柔说那番话时,虽然彼此心底坦荡,但言语间,明明白白透露出钟情千柔之意。
上一次,京都传遍齐逸峥对千柔有情之事,影响到千柔的名声。
这一次,若这消息再传出去,岂不又会给千柔带来困扰?
其实,近年来他在武道上下了不少功夫,以他的本事,应该能在有人靠近时,听出动静的。
但今儿个他好不容易与心上的人有了单独会晤的机会,心里太激动了,忘了形,这才没能及时察觉出来。
一时大意,到头来,却要千柔承担后果。
他想到这里,只觉得万分歉疚,看向刘欣怡的目光便不善起来,冷笑道:“躲着偷听旁人说话,算什么英雄好汉?”
刘欣怡脸涨得通红,却不甘示弱的道:“我之前就在这里赏花,是你们挑了这地方说话,怪不得我。”
说着转过头,朝千柔行礼道:“顾姐姐,我真不是故意偷听的,你别放在心上。”
千柔拈花而笑,淡淡道:“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转头去瞧蒋毓,从容道:“只要彼此问心无愧,旁的不必管,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蒋毓愁眉不展,叹息道:“我只当只有母亲会给你带来困扰,如今瞧着,我也是个祸害精。”
说着,便将目光落在刘欣怡身上,淡淡道:“你跟佳禾郡主认识吗?你是谁?”
刘欣怡翻了个白眼,勾着唇道:“你想知道吗?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蒋毓一拂衣袖,正色道:“你不肯说,我也没兴趣追问,但我想告诫你几句,你给我听仔细了,刚才你听的那番话,最好烂在肚子里,倘若你敢胡说八道,我与你同归于尽。我说到做到,绝无虚妄。”
温润如玉的男子,放起狠话来冷厉如冰,令人不寒而栗。
刘欣怡吓了一跳,登时面如白纸,一脸的不敢置信。
缓了一缓,她才回过神来,咬着牙道:“世人都道蒋公子君子如玉,若瞧见公子如今的模样,只怕都要说一声看走眼了。”
蒋毓冷笑道:“世人说什么,我一点都不在乎,但我的话,你最好刻在脑子里,不要当成耳边风。”说完,他朝千柔欠了欠身,这才转身走了。
刘欣怡气得跺脚,看着他的背影恨声道:“我什么都没做,他就朝我放狠话,也忒可恶了。”
正愤愤不平,耳边传来千柔的轻笑声,接着听得千柔道:“你喜欢蒋公子。”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并非疑问。
刘欣怡愣了一下,回过头来,正对上千柔了然的目光,不由得脸上绯红,像染了一层上好的胭脂。
千柔见状微笑,走上来拉着她的手道:“少女情怀总是诗,蒋公子乃人中龙凤,你爱慕他很正常,不必害羞,更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刘欣怡脸越发红得滚烫,默了一默,才呐呐道:“刚才我明明在跟他针锋相对,顾姐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按理,她不该在千柔面前吐露心声,但她听说过千柔的事迹,之前又跟千柔见过面,觉得千柔心思坦荡,乃风光霁月一般的人物。
这样的女子,令刘欣怡心折,觉得自己的心事,即便被她知晓了又如何?她绝不可能外传的。
另外,这份无望的暗恋,在刘欣怡心底闷了许久,如今被人瞧出来了,令她生出知己之感,令她情愿将心事尽皆吐露。千柔唇边笑意微深。
怎么看出来的呢?因为她也有少女情怀,也经历过情窦初开的时候。
每个人最初喜欢上另一个人时,心思总是微妙的。有时候,越是喜欢,越想掩饰,甚至在所爱的人面前一反常态,处处跟之做对,生怕对方知晓了。
殊不知,这份反常落在旁观者眼里,根本是欲盖弥彰。
千柔注视着刘欣怡,没有解释自己怎么看出来的,只默默沉吟了一会儿。
说起来,蒋毓的确该娶妻了。
眼前这个刘欣怡,身份虽然及不上蒋毓,但开朗大方,颇有几分爽利大气。
尤其她有主见,有头脑,又是玉欣赞赏的人物,来日若真嫁了蒋毓,根本不会唯唯诺诺,被庆元公主压下去。
说真的,庆元公主那性子,一般人根本弹压不住,就该来一个聪慧厉害的女子,才不至于被压成小媳妇,大气都不敢喘。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还是可行的。
她便露出温婉的笑容,和颜悦色道:“我怎么看出来的无关紧要,我只想问妹妹,之前你跟蒋公子就认识吗?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刘欣怡红着脸道:“蒋公子名动京城,我一直对他很好奇。几个月前我去街上闲逛,正巧遇上他下马车,跟一个面容焦急的孤身女子搭话,后来请那女子上车,令马车转道,似乎要送她回家。那时我觉得,他心地挺不错的,又听旁边女伴议论,得知了他的身份。那之后,我心里慢慢就有了他,挥之不去。”
千柔愕了一下,等明白过来,不由得失笑。
按刘欣怡这番话推测,当初蒋毓遇上的那女子,必定是赵丽无疑了。
那日赵丽被亲妹妹和继母推下马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恰好遇上了蒋毓。
那之后,赵丽被自己留了下来。
虽然赵丽什么都没说,但千柔猜测得出,一个女子,在最危急的时候,被那么出色的男子救了,心底不可能无动于衷。
赵丽心底,必定对蒋毓有几分意思,但碍于彼此身份天壤地别,不敢吐露出来。
至于刘欣怡,只是远远瞧见这些,就觉得蒋毓好,生出了爱慕之心。
不得不说,蒋毓真乃招花蝴蝶,真是人见人爱出尘人物呀。
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初蒋毓动了善心,不止救了赵丽,上天还送来一个诚心恋慕他的女子。
刘欣怡乃世家女,身份虽然赶不上贵公子蒋毓,但也不算差,更难得的是,她性情开朗,很讨人喜欢。
这样特别可人的小萝莉,若是能跟蒋毓多多相处,若能走进他的心,必定能治愈他的情伤,令他多露出笑容。
想到这里,千柔唇边笑容微深,注视着刘欣怡道:“你钟情他,他却不知道,今儿个还对你恶言相向,你心底可有芥蒂?”
刘欣怡红着脸道:“我偷听在先,他骂我理所当然,我如何敢怪他?”
忙瞧着千柔,旋即解释道:“我也不瞒姐姐,之前我听底下的丫鬟们议论,说蒋公子来了,我心里有点惦记,想见他一面,这才悄悄出来了,根本没想到蒋公子会跟姐姐谈论私密事。后来听出来了,我怕你们发现,动都不敢动。没成想,到底还是让蒋公子发现了。”
她忙朝千柔欠身,一脸羞愧之色,正色道:“此事是我冒失了,还望姐姐谅解。另外请姐姐放心,我若将刚才的事传出去,我不得好死。”
千柔心思坦荡,且刚才谈论的那些,在她看来寻常得很。
蒋毓那般生气,在刘欣怡跟前搁下狠话,生怕事情传出去影响到她的声誉,但于千柔而言,这些真不叫事儿。
她便含着清浅笑容,神色自若的道:“没事儿,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不会在意这些的。”
拍了拍刘欣怡的肩膀,旋即笑着道:“你若真瞧上了蒋公子,一味跟他做对可不成。”
刘欣怡红着脸,默了一会儿,才仰头问道:“顾姐姐,蒋公子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呢?你能给我说一说吗?”
刚才蒋毓对她很冷淡,但她生平头一次动心,且又觉得自己有错在先,自是不会跟蒋毓计较,反而觉得蒋毓冷漠的模样,别有一番风姿,令人一见之下,越发倾心了。
千柔脸上泛过一抹红色,轻声道:“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大约是他做贵公子久了,难得遇上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孩,觉得很新奇吧。”说着,便将自己跟蒋毓相识的事儿讲了一遍。
刘欣怡静静听着,眸色熠熠,末了感叹道:“蒋公子与姐姐素未谋面,却肯伸手相助,如此说来,蒋公子很有几分侠骨心肠呢。”
千柔颔首道:“他对我一直都很好,我很感激他。”
刘欣怡凝眸看她,声音中带着困惑不解之意:“蒋公子很出色,但凡见过他的,必定为之倾心,怎么姐姐面对他时,却一直很平静平淡呢?”
千柔淡淡笑道:“他的确很好,但人生在世,不是说谁出色,就一定要喜欢。我一直拿他当恩人,当知己,别的心思倒是没起过。”
刘欣怡仍旧皱眉,一副困惑的模样。
千柔见状,心里却是明白的。
但凡一个人,尤其是单纯的小女孩,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时候,必定会觉得那个人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觉得人人都该喜欢自己的意中人,那才是正常的。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微笑道:“人世间的情缘,往往出乎意料,妹妹不必管前事,只把握好自己的人生,走好自己的路就够了。”
刘欣怡美目流转,歪着头瞧着千柔,带着几分羞涩道:“顾姐姐,我以后能多跟你来往吗?我想努点力,学学你的行事作风。”
听了这番话,千柔眸中闪过一抹了然,心里酸酸软软的,感动又感慨。
刘欣怡一心想得到蒋毓的青睐,为了蒋毓,甚至肯放下自我,模仿旁的女子,足见对蒋毓用情至深。
这番心意让她感动,但做法她并不赞同。
她便摇头道:“妹妹的品行心性,我是极其欣赏的,很不错,学我做什么?今儿个既有缘遇上,我索性跟妹妹多聊几句。即便妹妹倾慕上一个人,也不必为了那人委屈自己。不错,蒋公子的确对我有一点意思,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喜欢上别的类型。你想模仿我,即便将来成功了,心底必定会有芥蒂。再说了,照我看,成事的机会,是十分渺茫的。”
刘欣怡脸色变了一变,默了一会儿,瞧着千柔道:“姐姐冰雪聪明,请姐姐教教我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千柔温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做,只能给你几句忠告。在这世上,女子的地位本就比男子弱势,从没变过。我虽然盼着蒋公子能有个好归宿,但不能鼓励你去追求他,免得来日惹人闲话,影响你的声誉。我只能劝你一声,一切随缘吧。另外,若再次跟他遇上时,你不要再跟他针锋相对,平时怎么说话做事的,在他面前还是那样就成了,做回自己,不必有什么改变。”
于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费尽心思去追求一个男子是惊世骇俗的事情。
于她们而言,心底的男神,不能刻意去求,只能等待上天安排,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这是约定成俗的观念和做法,她逆转不了,也不打算多管。
千柔盼着蒋毓能有一段美好的情缘,但她不能自私到只为蒋毓着想。
她能做的,是劝倾慕他的女子,即便心里有牵念,也要做回自我,让他看到别样的美好。
刘欣怡露出感动的神色,慢慢笑着道:“姐姐这番话,可谓是金玉良言,多谢姐姐指点,我心里有数了。以后在他面前,我会坚守本心,不会想着去模仿谁,不会做出什么改变。这样,他若真瞧上我了,那他就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男子。若他瞧不上我,我也还是我,不会有一丝委屈和不甘。”
见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千柔心里很欣慰,笑着道:“妹妹拿定了主意,这很好,旁的我也做不了,但我会跟玉欣说一说你的心意,一起给你想法子。嗯,我们可以不动声色将他邀来吃几顿饭,制造些邂逅,为你们创造机会。”
刘欣怡惊了一下,红着脸道:“这不太好吧?”
她虽是疑问的语气,但眸子里闪现出一抹期盼的亮光,显然是有几分期待的。
千柔将她的神色看在眼底,微笑道:“谋事在天,成事在人,你既有这份心,出格的事不能做,但做几分努力还是能够的。当然,我得提醒你,要适可而止,三思而行。你可以跟蒋公子邂逅几次,但事情若是成不了,你不能陷得太深了,不然,我不是帮你,反而是害你了。”
刘欣怡忙道:“姐姐放心,你这样处处为我着想,我岂能辜负你的心意?再者,我虽不敢说自己多么豁达,但自问还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做一番努力,能得到固然是幸事,不能得到,我也不会一直耿耿于怀。他是很好,但他若是死活瞧不上我,那他于我,根本就是水中月镜中花,我何必自苦?我会笑着放开他,然后,找到真心喜欢我本性的夫婿,照旧能幸福的。”
千柔听了这番话,登时又惊又喜,看向刘欣怡的目光,流露出深深的赞赏之色。
以她十四岁的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识,真的很了不得。
也许,属于蒋毓的缘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了吧?
说实在的,她还蛮期待小萝莉追求男神的戏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