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伦斯基原先凝聚起来的一点对世俗的冷淡,在培特西把她拉入那个闹哄哄的大厅里时又被融化了。
他坐在软椅上,手里捏着一颗冰镇过得葡萄,听着众人的谈论,心里那些郁闷就消散掉了,另一种舒适饱满的情绪占据了他此刻的心里。
他再一次肯定,不一样的阶层绝对不应该被跨越。
渥伦斯基以一个贵族年轻人特有的冷淡傲气想着,他可以在马棚里面同那些老百姓攀谈,可以给卖花的小姑娘几个钱,可以好心地帮助老人回家,但绝不可能同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人面对面坐着谈论农忙或者挤牛奶那些事儿。
“贫民家的孩子再怎么努力,就算他可以跨入我们的阶层,但他怎么能够理解贵族的文化,家族的联系。给他们选票和权利,保不准就有一头母牛坐上皇位。”
正如渥伦斯基所说的,尽管前者可能以为安娜什么都没听进去,但实际上,安娜是有听进去的。只是,那少年恐怕还没来得及学会一件事,安娜可没有义务听他的谈论。
说到底,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渥伦斯基那高傲又年轻的心灵里面,可能敏感地察觉到了安娜这种女人的某些可贵,但他言辞中,却又直白地袒露着这个时代的某些劣根性。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像渥伦斯基这种从没受过挫折,早早地就混迹在他堂姐圈子中的少爷,他可没有真正意识到那些彼得堡高官在安娜心中的分量。
安娜是不会同渥伦斯基多说什么的。
犯不着,没必要,她的世界与渥伦斯基完全没有干系。
她回到家里,从科尔尼那里知道卡列宁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同斯留丁谈论着事情。
“看来他很满意斯留丁啊。”安娜同管家笑着说了几句。
她的心情总是在回家的时候变得格外好,这里,有卡列宁在的地方才是安娜的世界。
既然卡列宁在和斯留丁谈论公务,安娜就不去打扰他们俩了。她自己拿着花还有剪刀去了起居室,接下来的半小时她就把时间消磨在这上面了。
“您回来了。”
斯留丁的声音让安娜从书本里抬起头,她望着那位青葱水嫩的秘书学先生乐了一下。
“您最近占用我丈夫的时间可有点久啊!”
秘书先生如果再年轻几岁,说不准会做个鬼脸来回复,可他现在已经是一位穿着西装打着领结的工作人士呀,所以他也乐了一下。
“我现在把大人还给您,夫人。”
斯留丁指了指从二楼下来的卡列宁,后者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们这种不太严肃的交谈。
安娜起身,将一支用丝带绑好的白玫瑰拿起来,走到斯留丁身边。
“拿着把。”
斯留丁有些惊讶,眼神瞅着自家大人,半天没有敢伸出手。
卡列宁的神情本来一直保持着某种习惯性的淡然,但这会儿的确有些紧绷了起来。
安娜看了自家丈夫一眼,笑了起来,又望向斯留丁:“您可别误会了,等会儿您要去见人的时候,只有那么一份礼物可没办法讨得所有人的欢心。”她说完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斯留丁的口袋。
“您今天穿得颇为隆重,也没有留下来晚餐。据我所知,您现在可没有任何意中人。”她有所保留地说道。
“这样我就敢收下了。”斯留丁故意重重地松了口气,将白玫瑰接过来,放在上衣的口袋中。
斯留丁离开后,安娜挽着卡列宁的手准备从院子里进入大厅。
她表面上没什么动静,心里却正悄悄地数着数。
“一、二、三……”到第九的时候,果然,卡列宁的声音响起。
她抬起头,表明自己正在聆听对方的话语,实际上心里已经在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那支白玫瑰,非常仔细,安娜。”卡列宁说,语气难得的有些犹豫不决。他意识到妻子特意去花店挑了花,虽然说是为了帮助他,但他自己可还没收到过妻子送的花。
“我知道你现在身份敏感,斯留丁作为你的秘书,有些事情他要代替你去处理会更好。”安娜说,故意模糊化那支玫瑰。
“恩。”卡列宁应了一声,然后继续陪着安娜走着。
进入大厅以后。
“那支玫瑰……”
卡列宁再次提起,而安娜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安娜的笑声让这位聪明的官员马上警醒了过来,他本能的绷紧了神情,但不一会儿又放松下来。
“你特意去花店挑了花。”
但不是送给我的。
“你用了蓝色的缎带。”
蓝色,是很特别的颜色。
卡列宁每说一句话,安娜就在心里猜测,并且补上了另一句话,然后在卡列宁第三句话出口之前,她踮脚直接在丈夫的嘴唇上亲吻了一下。
“给斯留丁的是附带的,我是为了你去的花店。”安娜笑着说道,她拉着丈夫的手,带他上楼,到他们卧室里。
桃花木的圆桌上,蓝色的雏菊一簇簇的,错落有致地在花瓶里摆放着。窗帘被拉起来,阳台的风还有窗外的阳光都抚慰着这些蓝色的小精灵。
安娜让丈夫坐在椅子上,她自己坐在旁边,手指在雏菊的页面上拂过。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但是我看到它们的时候就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你喜欢花?”卡列宁问道。
“我喜欢。”安娜说,她看着对方,眉眼弯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亚历克塞,但是没关系。”
安娜双手交叠,笑得又轻又暖。
“我觉得很开心,总算有什么事情是你还没开始为我做,但我可以先送给你的。”
“但我应该。”卡列宁眉头微蹙。他原来并不在意这些的,也不认为真的有必要这么做。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的。我想做了,所以我就做了。就像你为我做的一样。”安娜说,“也没有人说一定要男人送花给女人,不能做妻子的送花给丈夫呀!”她笑眯眯地说道。
卡列宁望着妻子的笑脸,神情也变的温和起来。
他伸出右手,将安娜的手握在手心中,然后靠近自己,在指节的地方轻轻地吻了一下。
“你喜欢的对吗?”安娜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退缩,而是脸颊泛红地继续问道。
“是的,我喜欢它们,安娜。”卡列宁说。
喜欢还是不喜欢,在卡列宁的人生字典中几乎没怎么出场过,他也并不认为有必要给它们预留位置,但是以后,他想,这些位置也许是必须的了。
望着卡列宁凝视那些雏菊的视线,还有那嘴角微翘的笑容,安娜右手托腮,神情温柔地想——我爱这个男人,就算他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但在我的世界里,他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