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您和我们一块儿去吗?”安德烈问道,一双家族遗传的眼睛有些兴奋地望着安娜。他从前因为要面对和小伙伴分别的乖戾阴影这会儿似乎已经全数散尽了。
“不了,我留下来,给你们做点好吃的?”她笑笑。
安德烈和查理互看了一眼,显得非常满意。
吃完饭以后又休息了一会儿,在卡列宁的吩咐下,卡比东内奇还有另外两个仆人就带着三个孩子去了开阔的马场附近。而安娜则像她说的一样留了下来。
她向院子里走去,带了大厅的时候发现卡列宁已经端坐在那儿了。她抬眼,显得有些好奇。
“你有事要对我说。”卡列宁说,用的是肯定句。
安娜于是就笑了起来。
她走过去,亲亲热热地坐在卡列宁旁边。她当然发现了这一点。
如她丈夫这样的人,在很早以前,或者说在一些公开场合中,单人沙发绝对是他的优先选项。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很多的小习惯彼此之间就几乎不需要用言语来诉说,只需要认真和留心,对方的各种癖好总归是会了解得越来越多的。
“你怎么知道?”
她虽然可能明白,但这会儿没有工作或者来访者的闲暇时光中,安娜就总乐意这样询问一句。
在这样做和这样说的时候,像她这样的人可能压根就没想过是为了什么。仿佛就是,她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如此地乐观和快活,总是能让人高兴一样。而对她自己这位传闻中有些冷冰冰的高官先生,做妻子的就像是互补一样,常常可以找到话题去夸赞自己的丈夫。
如果这实在某次谈判或者公开发表意见的时候,卡列宁对于安娜这种明知故问通常会皱眉,甚至依据这个人的身份在心里做出适当的嘲讽,面上挂着得体应对对方的假笑。
但正因为这是自己的妻子,所以他就也放弃那些逻辑性的、关于利益的思考,只是陪着对方“愚蠢”下去。
“你并没有陪安德烈他们一起去马场不是吗?”卡列宁说道。
彼得堡的高官先生用了一个并非最聪明的话语来回答对方,因为他保留了一些话语,想要用作之后的闲聊。而不是像在工作的时候,吝啬得不愿意多说几句解释的话语。
安娜笑了起来,灰色的眼眸瞧着对方,甚至略微昂起了下巴。
“但我留下来也不一定就是为了同你说什么。你知道的,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她故意强调工作这个字眼,看上去同在城里那些宴会中的大方得体完全不一样,完全是表现了她这个年纪可以有的得意洋洋。
卡列宁性格中的一点好胜心被激起来了。
他略微笑了一下,然后用冷静和缓的语调肯定他自己的想法。
“用过午饭后你并没有急着做自己的事情。你也没有吩咐安奴施卡为你烧一壶热水。你的衣服,”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除非是你想到了什么,一般情况下,你不会选择穿着淡色系的衣服去做你的事情。”
“为什么我不会这样做呢?”
安娜靠近了对方,眼神闪烁着某种光彩。
“因为你陷入思考的时候喜欢无意识的拿起笔在纸上涂抹。当你显得烦躁不安的时候你会在房间里不断踱步或者吃点东西。如果你真的陷入了困难,你会安静地坐着,并且显得十分地闷闷不乐。那个时候你不喜欢被打扰,就算是对我,你也可能会有些生气。”
卡列宁说完后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他蓝色的双眼里,眼神中几乎充斥着如在外交时一样的自信,所以在最后的时候,他的语速会不自觉地加快,甚至可以说同他平常的语调不一样的是,那几乎显得轻快和稍微带着点嘲弄的尖刻起来了。
那几乎让人战栗。
如果这是卡列宁政治上的敌人的话,他会觉得恐惧。
如果在他面前此刻是任何别的女性的话,会觉得他语调中显示出的聪慧以及一点刻薄而觉得他有些可怕。
但幸运的是,此刻在卡列宁面前的是他的妻子。
像安娜这样与彼得堡甚至整个俄国社交界中的女性都不太一样的人,可谓是生来就是与他匹配的。
她一点都不觉得可怕,也不会对他产生畏惧,事实上,她的双颊显得有些晕红,然后就如同一只兴奋的兔子一样,用力地跳动着自己的爪子,只为了在别的聪明人发现这根美味的胡萝卜之前,就把它叼到自己嘴巴里。
但安娜毕竟不是兔子,所以她只是起身然后迅速地在做丈夫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然后她又重新坐好了,表现出一副老实的模样,只是眼角眉梢都还带着笑意。
“刚刚发生了什么?”
“哦,我不知道。”
卡列宁几乎从妻子的发梢上读出了这么两句话。
然后他抬起手,握成拳头,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你说的,我可以不那么有礼貌。”安娜又迅速扭头补充了这么一句。然后,她的丈夫在沉默了一会儿后遂点了点头。
安娜在一旁窃笑,没多久,一个并不能说非常轻柔地力道把她拉了过来,面向了某个刚才她恶作剧的方向。
在指腹贴着面颊下端的力道,安娜并不能说是非常熟悉,但总归也不是第一次见面。
所以在一点本能的惊讶过后,她就放下心来,同那双手亲切地打了个招呼,然后也忠实地履行自己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