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后,外面雪已经停了。
林窎随着林窈在摇光殿偏殿坐下,按照这个时空的时间线来算,兄妹俩委实有几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妹妹再宫中过得可好?”林窎声音大小拿捏的很好,既可以让不知躲在那里的暗探听见他说话,又可以让他们听不清他说什么。
“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林窈难得有这次机会见到大哥,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告诉林家,所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大哥,下面的话你一定记好:第一,陛下两年之内恐会对林家下手。”
林窎抬头震惊地看着她,但是没有时间让他平复心情,他也不去质疑妹妹是不是危言耸听,只沉重点头:“我记住了。”
“第二:我中了毒,天下唯有表哥沈清行可解,劳烦哥哥们替我去寻一寻他。”
“中……毒?”比起不知何时的抄家灭门,眼下妹妹中毒明显更重要,林世子恨不得把妹妹直接抢出这个吃人的后宫。
但是看着妹妹提及此事时平静甚至漠然的面容,林窎咬牙切齿:“好,沈清行是吧,你且放心,哥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三”林窈语气突然温柔了起来:“楚国公子楚陌,是我的故人,求大哥帮我照应一二。”
林窎比两个弟弟心思要细腻很多,看出林窈谈到楚陌时神情不对,但是此刻还是按捺下来,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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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天顺帝给了林窈这个恩典,但是林窈不能恃宠而骄——天顺帝不是岑子陌,不会无限度地惯着她,所以她即便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最后也只是和大哥谈了一刻钟,就送大哥离开了。
今晚是除夕,按照祖宗规矩,皇上必然是要陪皇后过年的,林窈下午睡得多了倒是不怎么困,于是便带着春柳和夏槿出去走走。
途经一片梅林,红梅开的倒是正好,地方虽然偏了些,没什么人打理,倒是有几分野趣。
林窈从雀金裘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压了压斜出来的梅枝,轻轻松手,梅枝弹了回去,花瓣上的雪被弹散开,林窈只感觉鼻尖上落上了几丝冰冰凉凉的水雾,倒是让她本来焦躁的心绪平静了几分。
她回头跟春柳夏槿笑道:“可不该带你们两个出来,倒是冬梅比你们更应景些。”
夏槿是个闷葫芦,此时只是抿着嘴笑。春柳见林窈眉间郁涩散了大半,也跟着凑趣,指着梅花道:“正如此娘娘才该带奴婢们出来呢。冬梅不是就在这呢么!”
夏槿和冬梅最为要好,此时倒是忍不住怼了一句:“春柳姐姐可要记得自己的话,明年开春倒是足不出户的好。”
都说越是沉默的人说出来的话越噎人,林窈笑得撑不住,扶着旁边的梅树,看春柳佯装恼怒的样子要去撕夏槿的嘴,结果乐极生悲,脚下一滑向后摔去。
任是林窈功夫再好,此时也挽救不及,只能抱着“冬天衣服穿得厚”的心态闭上眼睛准便摔个四脚朝天,但是下一秒,她感觉到自己摔进一个带着陌生冷香却又异常熟悉的怀抱里。
春柳和夏槿连忙跑过来把她扶起来,警惕地看着对面长身玉立的楚陌。
也难怪她们警铃大作,楚陌本就是绝佳的相貌,又是身着一身飘逸清贵的白狐裘,月光让他的脸苍白到了几乎有几分透明。比起来赴宴的世家公子,他倒是更像梅林里的精怪。
突如其来的重逢让林窈乱了心绪,她只一双凤眼死死盯着对面低头垂手的少年,直到视线模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娘娘可是摔得疼了?”夏槿不顾地上的积雪,直接跪下来要看林窈的脚腕。
楚陌闻声抬头看了林窈一眼,桃花眼里有几分慌乱,抽出一方纯白色的帕子递过去。
春柳正要呵斥他拿开,结果林窈自己倒是伸手接了过来。帕子刚刚敷在脸上,那股冷香就透了过来。明明是陌生的味道,却让重回大周的林窈心里终于安定下来。
她把脸上的眼泪拭干,才哑着嗓子道:“多谢这位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贵妃娘娘太客气了。”楚陌弯腰行礼,直起身看向林窈,那双眼尾泛红的桃花眼里此刻居然带着林窈再熟悉不过的——现代的岑子陌才有的——潺潺流水般的温柔怜惜。
这一瞬间,林窈真的很想冲上去抱住他的腰问他:“是你么?”但是,她还是克制住自己的脚步,偏过头,拿帕子遮住了自己再次流泪的双眼。
林窈刚平静一点,就听见不远处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她身子一僵,所幸裹着雀金裘倒是看不出来——天顺帝布满后宫的眼线,或者说是专门监视林窈的密探终于跟了过来。
她在楚陌面前的失态很有可能给楚陌带来灭顶之灾。
心念电转,她好歹也是在现代读过无数本狗血网络小说,又拍了不少一波三折剧本的影后,“戏”这种东西简直信手拈来——
她腿一软,跪坐在雪地上大哭,开始装作撒酒疯:“你是神仙吗?是来普度我的神仙吗?像我这种人,死后是不是该下地狱?”
“娘娘……”春柳跟着跪了下来,试图和夏槿合力把林窈扶起来,可是林窈打定主意不肯起来,怎么是这两个弱女子抬得动的?
楚陌倒是一动不动,不远不近、无悲无喜地看着林窈。
看来楚陌也察觉到周围有人在监视了,林窈心下稍定,接着卖力地表演:“我知道我枉为人女,父母养育我十三载,而我却十年不曾与他们相见,不曾侍奉两老颐养天年……于后宫我忝居高位,无德无功无子嗣,怎么配得陛下宠爱?”
林影后的哭戏向来特别有煽动力,你瞧现在,她的两个贴身大宫女春柳和夏槿都跟着哭了出来。
林窈先前本是做戏,此刻看着咫尺天涯的爱人,真真是悲从中来。
她倒是不再哭泣,只是红着眼圈,却比之前嚎啕大哭看起来伤心无数倍:“还有我总是痴心妄想,爱人明明近在眼前,我本该满足的,却还是贪婪的想要更多……”
林窈凤眼凌厉骄纵,只是圈着一汪眼泪,看着却没有什么威慑力,她哽咽道:“……我想要他亲亲我,哄哄我,抱抱我……我真的好想他啊,他说好会为我挡下一切苦难……可是如今,我都哭成这样了,他为什么还不来哄哄我呢?”
春柳夏槿包括暗处的密探都以为她说的是此刻陪着皇后守岁的天顺帝,可是唯有楚陌隐隐觉得,林窈是对他说的。
她在哭在抱怨在哀求他抱抱她哄哄她,他不知道林窈为什么如此依恋他,他只知道自己的心疼得像是要碎掉了。
他很想不顾一切抱住她,可是他不能。
秽乱后宫这个罪名,他死不足惜却不能连累了她。
是他没用,是他太弱小了。
同时他也在心里隐隐怨恨着天顺帝,为什么,你不是很宠爱她么,为什么还会让她这么委屈?
你怎么舍得让她委屈呢?
“你救救我!带我走!随便哪里都可以!天堂、地狱、富裕、贫穷甚至生死,我都不在乎的!”林窈哭的浑身都有些麻痹了,她一个踉跄,扑到楚陌脚下抱住他大腿,就像溺水之人抱住了最后的浮木:“我没有你,会死的啊……”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很轻,就像被埋进了厚厚的雪层中,没有人听见。
但是对于离得最近,五感天生敏锐的楚陌来说,这八个字,不啻于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但是楚陌和已经哭得快要晕厥的林窈不同,他藏在宽袍大袖的手掌神经性的痉挛了一下,随即咬紧牙关,死死攥住拳头,并不尖锐的指甲在掌心抠出一排月牙形状的血痕。
林窈看他仿若磐石、无动于衷的模样,小脾气刚上来想咬他一口,结果后颈一痛,软软的倒了下去。
她感觉自己被打横抱了起来,隐隐听见有人道:“参见皇上……”
第二天,林窈还没睁眼,刚要喊一声:“陌郎我要喝水……”结果被自己仿佛撕裂般嗓子给疼醒了。
她睁眼就感觉眼睛涩涩的,仿佛肿了起来。
林窈挣扎着起身,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痛,好像被人打了一顿。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个新奇的体验。
看着熟悉的银红色纱幔,她也认清了现实,嘶哑着声音唤道:“秋桐。”
没想到秋桐真的听见了,手脚麻利地撩开纱幔,把她扶坐起来,亲手服侍她在床上洗漱。
夏槿也守在旁边,松了一口气:“娘娘可算是醒了,我去给娘娘端药。”
春柳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站到林窈身边,双眼也是熬得通红:“菩萨保佑,娘娘总算醒了,奴婢这就回禀皇上去。”
“我……这是怎么了?”
夏槿给她端来了药,小声道:“娘娘您已经昏睡一日两夜了,当时皇上把您……打晕抱了回来,一直守着您,结果您后半夜开始发热,起起伏伏烧了几次,直到今天早晨热度才降下来。”
冬梅拿着温热的帕子裹上白煮蛋给林窈敷眼睛,小声道:“娘娘真的是吓死奴婢们了。”
林窈眨眨眼,只感觉自己回到这个时空后哪里都不顺。
和现代文武双全(……)的国民妖精林影后不同,淑怡贵妃林君桐是一个被豢养在深宫牢笼的金丝雀,早年在战场上历练的武功早就扔的七七八八,常年的养尊处优也降低了她的身体素质。
林窈叹了口气,本来她都快忘了自己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了。
天顺帝此时带着一众御医进来,秋桐连忙放下一层纱幔遮住林窈的身子。
天顺帝坐到床边,先是撩开纱幔看了眼林窈,见她精神还可以,甚至还能对他笑一笑,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吩咐道:“杜院判来给贵妃看看。”
一个老头儿颤巍巍地跪在林窈床边,隔着帕子摸了一会脉,才回禀道:“回禀皇上,贵妃娘娘已无大碍,只要在养上月余就能大安了。”
等太医退下后,天顺帝亲手喂林窈喝了一碗粥,然后才虎着脸,训道:“可再不许君桐喝酒了,大过年的竟把自己活生生的折腾病了。是不是该罚?”
林窈心中十分不耐烦,只拿着袖子遮脸:“妾仪容不整,不好意思与陛下相对。”
她现在的确很狼狈,眼睛还肿着唇色也不如往日红润,头发散着,倒是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姿态。偏偏她抬袖子的模样特别娇气可爱,天顺帝叹了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朕不知自己在摇光殿里养的竟是个女儿呢!”
林窈心里也不是很舒服,天顺帝对她亦夫亦师,亦父亦友,他俩之间的感情纠葛不是几个字就能理清的。
但是趁着天顺帝“亦父”——也就是最心软的时候,林窈把心里最紧要的事情试探出来:“谁说妾喝不得酒,妾隐约记得自己那晚看见了一位神仙呢!”
“什么神仙,不过是楚国的一个小小质子,看他老实的份上,朕给了他一个恩典,放他回国了。”
林窈:“……”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
天顺帝大权在握,像是楚陌这种身份低微、被林窈抱大腿、让他狂喝干醋的人物,杀了吧,人家毕竟也很无辜,留着吧,难保林窈那次宴会不会再看见他。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远远打发了,反正他也及冠了,放他回去跟楚国的太子楚阡争一争皇位,搅得楚国内乱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