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也是有毒的,天下,没有任何药是没有毒的。不管是后世的西药,还是现在的中药,从本质上来说,在调理身体,去除一些病痛时候,同时也将体内有益的东西给杀死了。
治病强身的最好办法,永远是把身体本身的能力充分调动起来,让它们来战胜外来入侵的邪祟。
不过尽管苏景早有预料,却也未曾想过,这一日竟会来的如此之早。
在他脉术之下,可以感觉到这年未及冠的少年,身体已如一团破败的棉絮,周遭种种病痛正顺着那些溃堤的洞口疯狂入侵他的身体。
最重要的是,若没诊错的话,苏景认为弘晖除了那些小病发酵而成的大病,还有可能患上了瘤疾,也就是现代医学上俗称的脑瘤。但这时无法拍片,仅凭脉术,苏景不敢断定。
将弘晖的手放回被子,苏景站起身来到外间。
乌喇那拉氏现在将苏景视为救命的稻草,唯恐今晚才给布顺达祭拜回来的苏景一见到她就心烦,不肯尽心尽力,自觉到了外面等候。心急如焚的她看到苏景出来,忙上去语气小心的追问,“弘昊,弘晖如何了,须得几日才能好?”
一旁李氏跟年氏她们都同样将期盼的目光放在苏景身上。
苏景看了乌喇那拉氏一眼,道:“嫡额娘,我有话想问问弘晖身边服侍的人。”
乌喇那拉氏不明所以,还是立即道:“我这就让人把他们都叫来。”
很快服侍弘晖的太监嬷嬷丫鬟都被叫到苏景跟前,全都一个个面色惨白,怕得厉害。
苏景看着从小就跟在弘晖身边服侍的太监孙成。
“二阿哥这些日子每日何时起,何时歇的?”
孙成抖着脚看了乌喇那拉氏一眼。乌喇那拉氏原本就怪罪这些奴才将弘晖没有服侍妥当,只是顾虑到弘晖扔在病中,不能见血,这才忍了下来。这会儿看孙成还支支吾吾不说话,呵斥道:“还不快说!”
“是。”孙成脚下拌蒜,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回大阿哥的话,二阿哥,二阿哥每日都是寅时三刻便起,亥时二刻方去歇息。”
寅时三刻,亥时二刻,换算出来便是凌晨三点四十五起床,晚上九点半梳洗睡觉,这可远远不止十个小时。
乌喇那拉氏一听又气又恨,亲自上去打了孙成一个巴掌,骂道:“让你们服侍阿哥,你们就是这么服侍的?王爷早就说过,不让二阿哥太过劳累,你们竟敢纵着二阿哥胡闹,还不来报我!”
“这……”孙成脸上被乌喇那拉氏的指甲刮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却连呼痛都不敢,不住磕头道:“福晋饶命,福晋饶命!”
“狗奴才!”乌喇那拉氏恨不能生撕了这些奴才。
“福晋先请息怒。”苏景拦了一下乌喇那拉氏,继续问孙成,“弘晖午间可有歇息?”
孙成被乌喇那拉氏吓破了胆,又不敢再隐瞒苏景,苦着脸小声道:“原本是歇的,只是,只是……”
“只是甚么!”
被乌喇那拉氏的爆喝吓得一个哆嗦,实话便脱口而出。
“只是一月前从二阿哥给福晋请安回来,二阿哥突然就不肯中午歇晌了,无论奴才等怎么劝说都不成。二阿哥,二阿哥还说……”孙成壮着胆子看了面无表情的苏景一眼,声若蚊蚋道:“二阿哥说‘大哥不过比我大了半岁,却已能得大儒称赞,我身为阿玛的嫡子,倘若太差,岂非让额娘面上无关?’”
一语出,满室立时陷入彻底的寂静之中。
李氏心里觉得这个太监实在太实诚,甚么话都敢说,视线就不受控制的朝乌喇那拉氏望过去。却见乌喇那拉氏犹如被谁蒙头打了一棍似的,脸上一片苍白,眼珠动也不动,身体踉跄两步,僵硬的坐在榻上。
一月前,一月前。那应该是弘昊又一次得到宫中赏赐,她听说是因万岁最看重的心腹汉臣李光地当朝称赞弘昊所做的一篇文赋。这文赋被送到陕西,刻在龙王庙前,当地士人都道有此绝美文赋,必能引得龙王大悦,来年多雨。她心浮气躁,越让人打听越是难受,弘晖来后就责备了几句,觉得弘晖不若弘昊争脸,白白又让弘昊出了一次风头。
气头上的话,现在让她仔细回想,也记不清是说了些甚么,谁知道,弘晖都记在心里,还回去日夜苦读用功,以致,以致如今竟要害了弘晖的性命!
苏景没理会乌喇那拉氏,又问,“这半年弘晖召太医的脉案,你可以有备录?”
见乌喇那拉氏还愣着,苏嬷嬷上来道:“二阿哥脉案的备录,福晋都是亲自抄下令老奴收好的,老奴这便给您拿来。”
等苏嬷嬷手脚麻利的把脉案都拿过来,苏景飞快看过,心里对自己之前的诊断也有了底。
按照这些备录上说的,弘晖这半年来陆续有过胃疾,发热,风寒等小病。每一次会伴随反胃,头晕,呕吐,甚至眼花等症状,也许是因为那时脑瘤尚小,太医也没诊断出来,加上弘晖一贯体弱,又伴随着其它病症,太医认为这些是风寒发热的病理反应。
但这一个月,弘晖熬夜苦读,昼日不歇,体质急速衰减,头部的瘤疾自然飞快长大。年节忙碌,家中弘晖身体负担,或许今晚又出了其余的事,不然弘晖不会在此,总之各种缘由强加之下,使弘晖的重病在今晚猛烈爆发。
苏嬷嬷在边上看着苏景神色越来越凝重,心里七上八下的,看苏景将最后一张脉案看完,忍不住道:“大阿哥,二阿哥,二阿哥他……”
苏景叹了一口气。
他这一叹气便是一把钥匙,把乌喇那拉氏惊醒了,她站起来抓着苏景的胳膊,“弘昊,你告诉,弘晖他到底怎么了?”
苏景望着眼前这个仪容凌乱,再也没有一丝王妃贵气的女人,平静的将自己的诊断结果告诉了她。
“瘤疾,瘤疾……”乌喇那拉氏傻呆呆的重复着苏景的话。
别说是乌喇那拉氏,就是李氏和年氏,也是震惊的捂住了嘴。
原本众人以为弘晖就是像以前那样,身子太差,所以突发暴疾,苏景回来,调理得当,加上王府不缺好药,还是有大半希望。
可瘤疾……
别以为此时的人对体内长瘤很陌生,早在黄帝内经时,便有瘤之一词了。此乃恶疾中的恶疾,凡是被大夫说出一个瘤字,能活下来人完全可算作异数!
李氏想了想,小声跟身边的年氏嘀咕,“这是不是跟那谁,曹甚么一样的,就是扁鹊要把他脑子砍开治病的那个?”
倒是没想到李氏还知道曹操,年氏看了一眼乌喇那拉氏,再看看苏景,点点头。
李氏吓得捂住胸口,啧啧感叹,“是我,宁肯死了呢。”把脑子砍开治病,那还能活吗?就是活下来,也是个吓人的怪物罢,皇家这种人能容许这样的人活着?
没想到李氏到这会儿嘴边还是不把门,年氏暗暗拉了她一把,李氏便没再说了。
苏景装作没听到边上这些话,过去对一言不发犹如天塌地陷的乌喇那拉氏道:“儿子有办法暂时扼制二弟的病情,只是想要治愈二弟……”
听出苏景口气,原本已绝望的乌喇那拉氏心底生出一丝亮光,猛然抬头道:“不管你要甚么,只要能治好,不,只要能保住弘晖的性命,我都答应你。”
她没有怀疑苏景在说谎,对她而言,在原本请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苏景要是不愿意救人,只要和太医做出一样的诊断便可。但苏景既然断定出一个瘤疾,还道有别的法子,她没有选择,只能相信苏景了。
苏景沉默片刻,道:“我可以想法打通弘晖头部经络的,之后再辅以药物,能让弘晖那瘤疾不再继续增长,如此可以保住弘晖的性命,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如此一来,弘晖的双腿怕是保不住。”
苏景的系统内的确有药能治理这种情况,但系统是有限定的。他所在的时空是大清,便不能直接将超越此时科技的药物直接拿出来,他只能获得配方,正如之前他那些治风寒等效果奇佳的好药,他也是学习医术后,把药方带出来配合此时能找到的药材加以修改,最终成方。然而要治脑瘤,系统内那些药方,是需要化学提炼配比的,此时他手下那些人,只能制造出几个烧杯,想要提炼配比化学药剂,简直是天方夜谭!而弘晖,熬不到他让人把这些东西制造出来了。尽管有他在前面引路,科技的进步也需要一步一个脚印,不可能一蹴而就。
所以要为弘晖延命,只能寄希望于中医。中医中的经络,看似无形,实则确实在体内游走,也可以说中医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在人体内一些关键反射部位划定出穴位和经络。苏景有这世上人们都没有的心法,能够以内气加上针灸打通弘晖闭塞的经络。
不过正如污水排放,最终还是有一个源头一样。弘晖体内淤积的药毒,正是促使脑瘤不断增大的营养剂,要想将这些东西彻底排出来,除非弘晖有跟他一样的本事,借助外力,只能让这些药毒堆积到身体其余的地方,远离头部。上半身是脏腑之所在,最好的地方,便莫过于双腿了。但如此一来,腿部经络堵塞,弘晖,必然会患上严重的腿疾,最终导致瘫痪。
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苏景不会代替乌喇那拉氏决定,事实上,苏景觉得应该让弘晖来做这个决定更好。不过苏景知道,不管是乌喇那拉氏还是四爷,最终都会代替弘晖,选择保住儿子的性命。
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不管如何只要能保住弘晖性命就好的乌喇那拉氏怔住了,她呆愣片刻过后,望向苏景的目光,不再全是充满希望的哀求,相反,里面夹杂了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苏景只是一笑,坦然迎上乌喇那拉氏,淡淡道:“若您无法决断,不妨等阿玛回来做主罢。我可以先为弘晖施针,暂缓他三日病情。”说着便朝里屋走去。
乌喇那拉氏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定定落在那双矫健修长的腿上,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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