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口用尽全力。
元宝大人闭上眼睛,等待剧痛之后的鲜血狂喷。
“咔嚓”。
牙齿却突然碰见一样东西,随即听见“哎哟”一声,口腔里涌出腥咸的液体,然而那声痛叫却不是自己的,那疼痛也没有如预期之中一般到来,甚至那液体,也不是自己的。
元宝大人愕然睁眼,便看见塞在口中的手指,顺着手指看见倒挂而下的孟扶摇。
听见她明明焦灼却又故作轻松的笑,道:“奶奶的你用这么大劲做毛?痛死我了——”
她笑着,脸色却白得可怕,元宝叫得声嘶力竭她有看见,却不敢伸手去捞,它肚皮撑成那样,她怕自己轻轻一碰便爆了,只好一边抵挡那没完没了的剑网一边关注元宝,不过一个转头的瞬间,再回首便见元宝咬舌,心胆俱裂之下什么也来不及做,想也不想便一个倒挂,闪电般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它口中。
一口咬下痛彻心肺,那力度无比凶猛,孟扶摇瞬间明白元宝竟然不是普通的咬舌,竟然是要自戕!
为什么?
元宝大人看看她,已经没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张了张嘴,霍然向后一倒。
孟扶摇手一抄,将它迅速捞起,捞到手里心便一惊,手中元宝全身冰凉透湿,沉甸甸毛纠纠的一团,那手感……那手感……
她心怦怦的跳,却也来不及多想,赶紧先往袖子里一放,一塞之下手指疼痛剧烈,再一看指尖已经被咬断一半,歪歪斜斜要掉不掉的挂在那里,一碰便痛得惊心。
这战斗凶险之地,挂着个指尖也太碍事,孟扶摇二话不说,挥剑一砍干脆砍断!
断落的指尖鲜血飞溅,流过黑色的“弑天”刀面,隐约中暗芒闪动。
孟扶摇面不改色将断了的一截指尖用身后风帽里残存的冰雪一裹,往怀中一塞。
就是这么一塞一砍一裹瞬间,以孟扶摇的速度也不过眨几下眼睛的时间,上方的剑网失去阻挡,铿然交剪,向她心口狠狠戳下。
孟扶摇落下时便知道救得了元宝自己便要受伤,却也顾不得,只运功护住要害,闭目等利剑穿身那一刻。
“铿!”
金铁交击之声余音袅袅,半空中掠过一道金光,一些金色的毫毛悠悠飘下。
预想中的利剑没落身,孟扶摇反应极快,连眼睛也没睁半空中一个倒翻,已经脱离了刚才那一剑追击的范围。
睁开眼见金光飞射,又回到她怀中。
是一直缩在她怀中的九尾,眼见那一剑如果击中最先倒霉的只怕是自己,赶紧跃出,用自己坚逾钢铁的尾巴对轰了那一剑。
剑尖挡回,佞臣九尾损失尾上毫毛若干。
并被自己救了命的主子狠狠一拍以示鄙视。
九尾委屈的钻回去,孟扶摇想想又觉得自己过分,轻轻摸摸它,又想看看元宝状况,这宝要是有什么闪失,她还有什么脸再去见无极?
然而在这阵中,她永远没有喘息的机会。
剑光一去又来,交剪如风,身下却又有异动。
孟扶摇横刀于前,运足全身真气灌注刀身,黑色的刀身越来越亮,到得最后竟然全部转成玉白之色,通体半透明,幽幽白光自刀身之上散开,如月晕一般慢慢扩散,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照亮她身周方圆三丈之内。
来自“破九霄”最高等级的内力,融合雷动玉衡大风月魄的真力精华,天通之境,将这浓厚的黑暗冲破。
孟扶摇已经调动了自己的全部能量。
她原本想着保留点实力,毕竟有四阵要闯,别在第一阵就把真力消耗殆尽,后面更难支撑,然而如今看这态势,这四大境比她想象的还更艰难,集合了武术阵法和幻术阵法的精髓,虚虚实实不能掉以轻心,什么保留实力过四关,如果一关都过不了,谈什么闯神殿?谈什么实现心愿?
刀光如雪,半空一掠,寒光照亮铁衣。
刀光之中隐约反射出什么东西,孟扶摇却已经来不及看。
身下咕咕之声连响,那浓厚的黑色淤泥之中,已经滴滴答答的拱出一个人形,缓慢的、粘腻、拖拖曳曳的,自九幽深处,钻了出来。
那人遍身污泥,一张脸上却丝毫不染污浊,那张脸乍一看有点陌生,再一看,孟扶摇身子一震,险些被上头利剑再次刺中。
竟然是战南成!
死在她百般谋算之下的天煞皇帝战南成!
他冷冷的注视着孟扶摇,一身龙袍尽被血染,立于淤泥之中灰黑光影之下,缓缓伸出手来,嘎声道:“……孟统领,朕对你推心置腹,一怀信任……你竟包藏祸心,谋我国,杀我人!”
他头一仰,咽喉之上血洞一现,恍如突然张开了带血的狰狞大口,那脖子欲掉不掉摇摇晃晃,那血洞忽大忽小仿佛诡秘眨着的血色的眼。
被这样的“眼”盯着,那感觉仿佛有一万条蜈蚣在背上爬,孟扶摇恍惚间想起,那脖子上的一剑大概是云痕的出手,薄而利,狭窄的伤口。
身下淤泥之中,战南成冉冉升起,充满恨意的笑着,去抓孟扶摇的脚踝。
孟扶摇横空一掠,手中刀光一闪,横劈!
一颗带血的头颅骨碌碌的在淤泥之中滚了出去!
“谋杀亲弟,意图染指继母——你这种无耻狗才,不管是人是鬼,老娘看一次杀一次!”
头颅在淤泥之上一阵乱滚,并不陷下,犹自张嘴怒骂:“你谋我国,杀我人!”
孟扶摇抹一把额头冷汗,心道这混账东西,死了还不安生,这神情语气也太鲜活了,乍一看见真吓了她一跳,这是真魂,还是假的?
她刚刚松一口气,忽然觉得不对劲,那头颅被砍,身子为什么还没倒下?
一抬手铿然架住上头追逼不休的剑网,孟扶摇还没来得及回首便觉得身子一重,再一看袍角不知何时被一只沾满淤泥的手抓住,底下一人阴测测道:“孟扶摇……你以巫蛊之案陷害本王,夜深人静,扪心自问,可曾良知有愧?”
孟扶摇一低头,那无头人竟然换了装束,是上断头台时的罪人衣装,赫然便是当年她亲自监斩送上西天的战北恒,而刚才砍出去的战南成的头颅,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战北恒的头,骨碌碌的滚过来,狞笑着一口咬住了她的袍角。
“你连临死的人都欺骗,你羞不羞?”
冲天血气漫起,恍惚间便是当初落龙台上小雨霏霏之中,竹帘光影中泼辣辣洒上的王族之血,那血气接天贯地,在她眼前展开一片浓厚的血幕,蠕动着、招展着,向她包围过来。
“啪!”
孟扶摇一刀拍碎了战北恒的头颅,拍成扁扁的什么都看不出来的一团。
“你连亲弟弟都算计,你羞不羞?”
血气轰碎,灰黑雾气和红色血气交错一荡,如午夜冷风掠开灰红二色帐幔,帐幔之后景物一变,恍惚磐都城头,脸色苍白的男子,眉心里绽开殷红一点,曼陀罗花般飞溅。
忠于战南成,却被孟扶摇离间调离皇营,最终在磐都城头,死于孟扶摇掉包计下的皇营统领谢昱!
他戟指孟扶摇,骂:“阴鄙小人!谢某何曾亏负于你!你竟滥杀无辜!”
孟扶摇脸色变了变,一脚踢过去,将他踢飞。
“各为其主,无所怨尤!”
谢昱的身子飞出,呼啦一下又射了回来,射回来的时候比原先更快,身后拖着一缕灰黄的烟气。
看见那烟气孟扶摇心中便一震,烟气一荡间果然露出烟杀枯黄的脸,他肩上膝上胸前全是血洞,还是当初雨夜小巷临死前的摸样,桀桀笑着,枯瘦的手指一闪已经抓向了孟扶摇前心,风声凌厉破空,已经绝非前三个武功低微的人所造成的威胁薄弱。
孟扶摇身形鹞子般一翻,绕到烟杀身后出拳一轰,拳风猛烈,唰的将厚重的淤泥也带起深沟,烟杀身子一倾,正迎上头顶追击孟扶摇而下的剑网。
阴测测笑着,一道幽魂居然还有在生时的武功,烟杀身子一转,便已经掠出了剑网的范围,青烟一般绕向孟扶摇,桀桀笑道:“无耻小人,设伏暗杀!”
孟扶摇刀光霍然一亮,玉墙一般一矗,轰然落在烟杀之前,将他那一爪挡下,烟杀手刚刚一缩,玉白光影里孟扶摇无声无息穿越而出,一抖手将那老东西劈了出去。
“现在我明着也可以杀你一万次!”
烟杀如一抹灰烟退去,淡黄烟气突然化为红光,红光里一人凌厉而冷艳的笑,伸手将孟扶摇往下一推。
孟扶摇身子一歪,落下时反手一刀,大喝:“裴瑗!你我恩怨已结,走开!”
身后那人尖声笑道:“你害死惊尘,你害死惊尘!”
孟扶摇抿紧唇,不回头,一刀划出漫天光影:“叫燕惊尘自己来找我!”
“我来找你!”月白光影一闪,“你夺我的人,抢我国,你这下贱的私生女!”
孟扶摇黑发贴在额上,一刀横拍,将双眼血洞一身长刀的凤净梵生生拍出去,“滚!假莲!”
笑声迭灭不休,轩辕晟、非烟、钟则宁、玉衡……那些直接或间接死在她手下的人们,都自九幽深处电射而来,借助这十丈深潭无尽怨气,阴气重重缠向孟扶摇。
这些人有些不会武功,更多是一代高手,九幽大阵竟然极其高明的反射了他们生前的一部分武功,这让孟扶摇连战之下,渐渐趋于精疲力竭。
来来去去,都是这一路的恩怨相逢,在神术牵引*转动之中,引着孟扶摇渐渐混乱的思绪,向噩梦的深渊陷去。
传说中神殿四境至今无人能过,很多人在第一关便死于九幽,敢于闯四境者,都是武林豪强之士,谁手中未染鲜血?谁一身没有命债?而当九幽之境,见那些死于自己手中的魂灵蹑足而来,一遍遍再次“死”在自己面前,举目皆敌,阴魂缠绕,又有几人能够坚持到底?
心志强大如孟扶摇,都已趋近崩溃。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升级版的九幽大境之中,坚持了有史以来的最长时间,她只知道在那无穷无尽的战斗之中自己已经快要精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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