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回府的他,被她深深吸引,愣是在那简陋的古佛寺一连呆了半个月。
在那一段日子里,他每日都上山去,只为遇到那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女子。随着时日的增加,他们也渐渐地由陌生人,变成了知音。他们时而煮茶论桃花,吟诗作画。时而抚琴舞剑,笑谈天下。那样神仙般的日子,是他有史以来觉得最舒心的日子。
回忆到此处,沐王爷的眼眶渐渐湿润。
“这二十年,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若是当初,我没有用假名字欺骗你,是不是今日的结局就不会如此?你一定是恼恨了我,才躲着不肯见我吧?我的确是做错了,也欺骗了你…可是二十年的相思,已经让我心神俱碎了…你何时才能出现在我眼前,让我能够早日安心?即使你已经嫁为人妇,起码也让我知道…这样,我便可以死心了!”
他一个对着那画像喃喃自语。
经过了二十多年,那画像早已泛黄。那样平凡的一张脸,根本毫无特色。可是在他心里,她的相貌却依旧清晰。之所以没有将她的眉目画清楚,也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他心里的那一分怀念。
他如今已经是有妻室有儿女的人,即使找到她又如何?她会答应进王府,做个身份低微的妾吗?
当年,他匆匆离开古佛寺,是因为王府的人找上门,说老王爷病重。等到他再次回到古佛寺的时候,那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日思夜想的女子,就那么消失了,不留下任何的痕迹。那些美好的日子,放佛黄粱一梦,多么的不真实!
再次回到王府,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派人四处打听那女子的下落,却毫无所获。后来,老王爷病重,他又不能离府。再后来,沈家的人找上门来,说起早些年定下的婚约,他在病重的老王爷面前不得已点了头。
他没有见过那沈家小姐,对这段婚姻也没有多少好感。于是,有一段日子,他整日大门不出,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闷酒。那莫侧妃便是那时候,一次次利用这个机会,一步步接近他,最后成为了他的女人。
王府在知道他们的事情后,老王爷气得病情加重。但事已至此,他虽然觉得对不起沈家,那莫家也不是好打发的,只得让他娶了姓莫的小姐,但却只给了侧妃的名分。
莫家当时还闹过一阵,但因为莫侧妃自己行为不检点,整日往王府里跑,这才在婚前失了贞,还怀了孩子。这样的丑事,莫家自然是不敢往外说的,最后便妥协了,让莫侧妃嫁进王府。
后来,老王爷弥留之际,为防止夜长梦多,便让他将婚期提前,在死前将沈家的小姐迎进了门。在喝完媳妇茶之后,老王爷就去了。
老王爷的死,对他也是一重打击。再加上寻访的女子一直下落不明,他又被迫娶了妻室,心中郁闷之极。从那以后,他就像是个行尸走肉般活着。直到莫侧妃生下长子,他才稍微振作了起来。
过往的种种,如倒带般涌入脑海中,让沐王爷觉得羞愧不已。
他堂堂沐王府世子,如今高高在上的沐王爷,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将自己弄得那般狼狈不堪。
“素素…我该怎么办?”他对着那画像,流下泪来。
他已经错过一回,不能继续错下去了。
即使他不爱那些女子,但她们也跟着他二十年了,还为他生下了儿子。作为一个丈夫,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他的确不应该一直活在过去。
尽管王妃今日那身装扮惹恼了他,他也不该那般辱骂她,让她心力交瘁的晕过去。他实在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
龙隐这孩子,他一直都漠视。
他恨命运的捉弄,恨老王爷的自作主张,恨王妃,也恨上了这个无辜的孩子。从小到大,他都不曾抱过他,亲过他。在他刚刚长大一些的时候,他便命人将他送到山上去学武,以便将来能跟随他上战场。
隐儿没有让他失望,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年纪轻轻便为大龙国立下赫赫战功,成为皇室的骄傲,也获得了皇上的青睐。可是他的冷漠无情,却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虽然他们是父子,却对彼此都是冷冰冰的态度,没有丝毫温情可言。
他曾经后悔过,想要弥补,但是却为时已晚。长大后的龙隐更加的阴沉,性格也十分的乖张难以预测。他不屑跟他说话,也不屑这世子之位,甚至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没有多少的情感。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的漠不关心,他的残忍,让儿子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他有罪,他是个罪人!他不但没有守护好心爱的女子,也辜负了另外一个女人。
他的王妃,沈家的嫡出小姐。高贵娴雅的一个女人,在王府过了几十年清心寡欲的日子。他…真是个混蛋!
他真的配拥有真爱吗?
视线模糊了又清晰,沐王爷就那样对着那画像,一遍遍的忏悔着。
突然,书房门外传来争执声,让他再一次不耐烦的转身。“什么人这般大胆,居然敢在书房门口大吵大闹?”
将暗门合上,确保看不出破绽之后,他这才冷冷的对门外的侍卫喝道。
“王爷…是妾身…妾身见王爷一日没有用膳,故而端了些您爱吃的菜色送过来…”不等门外的侍卫回答,莫侧妃那娇滴滴的嗓音便传了进来。
沐王爷烦躁的皱起眉头,此刻他并不想见这个女人。因为一见到她,他就有一种强烈的羞愧感。这些年来,他已经给了她所要的。比王妃更多的宠爱,比王妃更大的实权,比王妃更多的赏赐。甚至,她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
可惜,她放佛永不知足,一次比一次过分。如今,她是连他的话都听不见去了。居然还不知所谓的闯进书房来,真是不知好歹!
“谁让你来的?滚回去!”他大声的吼道,放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里好过一些。
想着王妃那苍白的面容,他心里一阵阵难过。那种从未有过的心酸,让他不能自已。他并不爱那个女人啊,为何会为了她心烦意乱,大动肝火呢?
是因为她私自穿了素素一模一样的衣服?是因为她说了跟素素相似的话语?亦或是因为她倒下去之前,那眼底的绝望?
他苦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的哀戚。
莫侧妃在门外听到王爷的怒吼声,还是没有半点儿离去的样子。她可是费了好大得劲儿,才让自己收拾好心情,主动向王爷示好的。她以为,只要她撒撒娇,服个软,王爷肯定会心疼她,原谅她的。可是如今看来,这些还是不够的。
“王爷…您再生妾身的气,但也不能不用膳啊。王爷…”
见莫侧妃仍旧不知悔改,沐王爷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原本就只将她当成是素素的影子,往日里宠着她也就罢了,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这般不知分寸,那她这就是自找的!
“来人,将莫侧妃带去祠堂,家法伺候!”
门口的侍卫愣了一下,最后还是听从命令,上前去劝莫侧妃。毕竟,这王府里,王爷最大。即使莫侧妃盛宠一时,但王爷的命令,他们也是不敢不从的。
“莫侧妃,请吧。”因为男女之别,侍卫们也不好拉拉扯扯。
莫侧妃先是一愣,继而又撒泼的哭喊起来。“王爷…妾身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如此对待妾身?”
“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沐王爷一脚将门给踹开,怒声吼道。“看来,是我太过纵容你了,让你居然连府里的规矩都忘了!书房重地,岂是你一个妇道人家可以来的!你三番两次违背本王的命令也就罢了,如今还闹到书房来,简直不知死活!”
见那些侍卫还不动手,他又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拖下去!”
那些侍卫见到王爷发了火,便也顾不上许多,冲上前去就将莫侧妃给架了起来。“莫侧妃,别让小的们难做!您还是乖乖的走吧。”
王爷的怒气,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但莫侧妃这么些年来嚣张过了,哪受过这般的待遇,顿时激动地泪流满面。她一边挣扎,一边嘶喊着。“王爷…妾身知错了…妾身不该闹到书房来…可是妾身也是为了王爷的身子着想啊,王爷…”
“真的是为了我的身子着想么?呵呵呵呵…”沐王爷突然大笑起来。
莫侧妃被他的笑给吓到了,身子微微颤抖。但想到自己的将来,她还是壮着胆子说道:“妾身自然是关心王爷的身子啊…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妾身一直对王爷敬爱着,不敢有丝毫的轻谩…”
“夫妻?你也配称为我的妻?”想着她当年恬不知耻的自己送上门来,他不由得冷笑着盯着她。
莫侧妃心里咯噔一下,不明白她到底如何得罪了王爷。
他这么些年,不都是一直惯着她的吗?她虽然是个侧妃,但她的孩子却叫她母妃,而不是莫侧妃。她以为,他是真心的喜欢她的,所以一直以妻礼相待,也给了她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尊荣。
没想到,她猜错了,大错特错。
如今这个男人,那满脸的怒气,那丝毫不见温情的眼眸,都在诉说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根本就不爱她!
若是爱她,岂会舍得打骂?若是爱她,又怎么会动用家法?原来,这么些年来的宠爱,全都是假象!
“王爷…”莫侧妃悲伤的唤了他一声。
见到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沐王爷忽然觉得一阵厌恶,不由得撇过头去,来了个眼不见为净。“还不带下去!”
侍卫们这才醒悟过来,拖着莫侧妃就往外面走。
看到他那样冷漠的神情,莫侧妃心里一阵发凉。他果然不是真心宠爱她的,即使给了一切她想要的,却也还是不肯付出真心。她从小就喜欢他,仰慕他。等到长大之后,更是不顾礼义廉耻,将清白的身子给了他,还为他生下了一儿一女。她以为,他就算不爱她,也是喜欢的。不然,他也不会冷落了王妃,一直宠着自己,放任自己在府里做大。
现在想想,她的结论是多么的可笑。
她今日不过是说了几句气话,他就打了她。不过是想过来道歉,给他送些吃食,他却要用家法处置她。
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想她莫青青几十年如一日的爱着这个男人,到头来却是落到如此的地步。在他的心里,一直想着那个莫须有的女人也就罢了,如今他忽然对王妃上了心,还为了她要责罚自己。
她心里无比的酸涩。
王爷心里一直有个人,她也是知道的。否则,当初她也不可能趁虚而入,跟他发生了亲密关系,让他不得不娶了她。可是这么些年来,难道她的付出还不够吗?她自认为贴心周到的服侍,不曾有半点怠慢。她为他生儿育女,还不惜背着莫家,不肯利用他对她的宠爱,做一些不利于王府的事情。
她全心全意的对待,却换来他一句无情的家法处置!
“哈哈哈哈…。”此时此刻,她已经想不出任何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唯有这大笑,才能缓解她内心的苦楚。
芙蕖园
司徒锦一直伺候在王妃身边,不时地帮她擦擦汗,喂些水。这样过了半个时辰,王妃仍旧没有醒来的趋势,直到缎儿将药端上来,又带来了湘绣园那边的消息,她才得了空,可以休息一下。
“你说,王爷将莫侧妃关进了祠堂,还要动用家法?”司徒锦尽管知道王爷不是真心的喜欢莫侧妃,但这样严重的处罚,却是不在意料之中的。
“奴婢可是听说了,那家法可不是轻易会动的。看来此次,王爷是真的恼了莫侧妃了。唉…也是啊。王爷的书房,岂是能够随意乱闯的?莫侧妃这样做,不是自寻死路么?”缎儿嘀嘀咕咕着。
王府的书房重地,的确是不能乱闯的。这些个规矩,早在她嫁进王府之后,王妃就派人来教习过的。她没有料到,莫侧妃居然如此不自量力,还闹到了那里去。
“那家法,是怎么个惩罚?”司徒锦一时好奇,便问了起来。
一般人家来说,家法是最严厉的惩罚。太师府虽然也是一品大员的府邸,为了立威,也是设了家法这么一项规矩的。只是,府里的那些人犯了错,大都只是打板子,要么就是关禁闭,很少动用到它。故而,她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很严重。
王府比起太师府来,不知要高了多少。可想而知,王府的家法会是如何的厉害。恐怕不死,也要掉层皮吧?
“世子妃,关于王府的家法,奴婢也是有所耳闻的。据说,是要扒光了衣服,用带刺的藤条抽打,还不允许上药。若是能够挺过一个月,便能请大夫医治。若是挺不过去,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缎儿将听来的消息如实禀报。
司徒锦哦了一声,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反正莫侧妃的事与她无关,她也没必要去关心。那女人太过嚣张,能够给她点儿教训,也是应该的。
这时,床榻上传来“嘤咛”的一声,王妃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母妃…”司徒锦见她醒来,便欢喜的围了上去。
沐王妃见到是司徒锦,顿时觉得诧异不已。她与司徒锦并不熟悉,此刻见她如此殷勤的伺候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尴尬。“珍喜呢,为什么不是她来服侍?”
珍喜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一直随侍在她身边。这突然之间换了别人来服侍,她总觉得不太习惯。
“珍喜负责煎药去了,母妃还是先喝药吧?”司徒锦做着贤惠的儿媳,将药碗端到了王妃的面前,试了试温度,这才递到她的唇边。
沐王妃脸上有着疲惫,但依旧尴尬。“你放一边,一会儿让珍喜来喂我。”
司徒锦也不推辞,便将药递给了缎儿。“母妃身子虚弱,需要静养几日方可大好。不管是什么事,先放一边吧,身子重要!”
她这样劝导着。
沐王妃经她这么一提醒,又想到昏倒之前的事情来。
王爷尽管不喜欢她,也是相敬如宾,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可如今,就为了那么一身衣服,居然狠狠地骂了她一顿。她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好受,心中的委屈无法向人倾诉,顿时默默流下泪来。
司徒锦知道她又想到了伤心事,正要劝说两句。忽然,一个身影闪了进来,一见到王妃那憔悴的模样,顿时粉腮上便落下泪来。
“母妃…”秦师师哽咽了一声,顿时不顾司徒锦在场,扑了上来。
王妃错愕的同时,眼神里闪过一丝的尴尬,这个称呼,是她允许她这么叫的,但在世子妃面前这般,的确是不大妥当。不过,她却没有指出她的过失。
司徒锦见秦师师这般不懂规矩,脸色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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