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全部转向集结,身侧的河道之上,已然密密麻麻皆是辽人士卒。先头的两千骑兵已然过得河道,与耶律大石汇合在了一处。
耶律大石面色带笑,从马鞍之上解下一个皮囊,喝得一口皮囊之中的奶酒,转头看了看河道之上正在过河的麾下士卒,口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随即说道:“命令所有过河步卒,全部进营寨里去,南人倒是客气,竟然营寨都帮我们建好了。”
左右闻言,皆是哈哈大笑。
米真务与往利德二人一阵大呼小叫、手忙脚乱,士卒们方才停住马匹,慢慢列阵聚在一处。
再看头前辽人,已然有步卒开始往一侧的营寨而入。那个营寨,便是白天米真务与往利德所建。此时却在辽人身边,成了辽人的营寨了。
两人又是对视一眼,往利德先开口说道:“辽人不知多少,重甲骑兵也不比我们也不少,此番再战无益,是不是先退再说?”
两人为先锋,郑智安排,米真务为正,往利德为副。往利德倒是并不逾越,开口来问米真务的意见。
只见米真务脸上皆是遗憾之色,却还是点了点头道:“走,先往南去寻大队人马。今日之败,只怪契丹狗太过狡猾。你我皆有罪责,谁也不得推脱。”
往利德点了点头,两人已然打马转向。
耶律大石自然也看得对面的骑兵打马转向了,慢慢放下手中的长枪。
身边一员军将上前问道:“林牙,何不掩杀而去,南人胆小,必然溃败而去,必然可杀几千不止。”
却见耶律大石摇了摇头道:“今日交战之敌,并非南人。先让所有士卒都渡河,入得涿州城再说,多追无异,敌人必然还有后军策应,若是碰上,我等皆是凶多吉少。”
“什么?不是南人?还有何人与我大辽作对?”
“那些是党项人,看来这个郑智麾下党项人不少,这些党项人竟然还能给郑智卖命,当真也是奇事。”耶律大石心中也有疑惑,按理说党项人与郑智有不共戴天之仇,却是不想这些党项人竟然做了郑智的前锋,而且厮杀起来也格外舍命。实在有些费解。
“党项人?这些党项人竟然这般没有骨头,还给仇人卖命,数典忘祖之辈,实在可笑。”
“倒是不可笑,这个郑智好手段啊,不可小觑,这一战只怕比预想的要艰难许多。”耶律大石面色凝重,又喝得一口奶酒,然后也打马转向。
城北这个党项人都没有睡过的营寨,倒是真给耶律大石派上了用场。骑兵全部入了营寨,步卒开始进涿州城。
耶律大石自己却是也不入城,而是带着骑兵在营寨之内,只等南方郑智大军到来。显然耶律大石心中知晓,在城外的骑兵显然比入城的骑兵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涿州城内的守军立马过了万数,坚守城墙,也是够用。
第二天中午,郑智终于也到了涿州城下。不到三千的西军骑兵,不到六千的党项骑兵,还有五千新操练、还并不真正纯熟的沧州骑兵。
一万多骑兵皆在涿州城下来回游弋,掩护身后正在建立的大寨,警示耶律大石不要轻举妄动。
耶律大石此时却站在一座小山之上,看得涿州城南的宋人大军,眉头皱到一处,口中也发出轻微的叹息之声。
宋人实在太多太多,几个时辰了,大道之上还有一队一队的士卒过来,看都看不到尽头。耶律大石心中的压力也越发大了起来,自己麾下,即便加上涿州兵,也不到两万人马。
宋人兵力,已然超过十万。兵力悬殊已然超乎了想象。
“宋狗无信无义,竟然在此时落井下石,毫不顾檀渊盟约,人神共愤!必遭天谴。”一员军将骂骂咧咧。
耶律大石闻言,摆了摆手道:“这个世道,从来都是实力说话,我等败于女真,宋人自然也觉得我大辽好欺负。此战诸位当奋勇,打退宋人,他日必然还有机会报得今日之仇。”
左右军将皆是一脸愤怒,有人已经口中喊道:“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跟宋狗拼了!此番老子就死在这里。”
“早就该死在战阵上了,这回就把欠弟兄们的命还回去。”
耶律大石不言不语,只是牵着马往小山包而下。兵法有云:哀兵必胜。如今这个大辽,何其哀哉!
涿州城南,刚刚搭建起来的临时大帐之中,郑智怀中抱着一个有鸟大汉,脚下又跪着两人,正是米真务与往利德。
两人战战兢兢把昨夜之时陈述一番,只等郑智雷霆之怒。
郑智听得极为认真,还不时出言去问其中细节。待得听完之后,开口感慨道:“耶律大石,果然名不虚传。如今辽国宗室,唯此一人了。”
地上跪着的两人心中紧张无比,哪里还有心思去听郑智的感慨,只等郑智雷霆降下。
却是听得郑智随后说道:“你二人守河不利,理应受罚,米真务受脊杖三十,往利杞受脊杖十五。念得大战当前,且先记下,战后再罚。”
郑智语气平和,显然心中并不真想去罚这二人,也是这两人让郑智摸了一下耶律大石的底细,此时郑智对于耶律大石才有个直观的认知。又是用人之际,大战当前,重罚骑兵主将,也不现实。
两人闻言大喜,连忙拜谢当场,连连磕头。
蔡攸已然从河间府而出,身边待着几十个亲信护卫,还有一千出头的军汉。直往东而去,往东便是沧州。蔡攸也是马不停蹄,毫不拖延,能得这么一个差事,蔡攸心中显然欣喜非常。那蔡学士只作出半首劣词的笑话,也早已传到蔡攸自己耳中,对于郑智,蔡攸已然恨之入骨。
蔡攸走后,童贯心中越发不安,总觉得要出事情。又在大帐之中来回踱步不止。
直到出去打听的护卫回来,禀道:“太师,雄州知府和诜说蔡学士受了东京来的圣旨,调了军汉往沧州去了。”
童贯闻言又一次大惊失色,也不多问,口中急道:“快,快把马匹都聚在一起,派三人一路快马轮换去沧州清池,把此事原委禀报府衙中去,叫郑智家眷快快躲藏起来。”
“太师,蔡学士此时只怕都到了河间府了,怕是来不及了。”
童贯闻言忙道:“你快去便是,必然来得及,蔡攸带了兵,皆是步卒,还多有老弱,必然走不快。你带人往东过保定军州到沧州北,然后南下清池,必然比蔡攸先到。”
“遵命,小的这就去!”这护卫听得童贯如此一说,也知自己可能真会先到,连忙接了命令转身出得大帐。
前线大军,便是营寨都建了一日,只因十几万大军的营寨,耗费的木头都要砍光几片林子。
郑智也并不着急,只是慢慢安营寨扎、埋锅造饭。与耶律大石对峙起来。
此番也由不得郑智心急,心中知道要先想办法把城外的耶律大石击溃,否则攻城之时必然要出问题。即便大炮破开城门,所有士卒蜂拥而上,耶律大石必然引骑兵从后面或者侧面冲击。
契丹之军,郑智虽然还并未真正与之交过手。但是历史明确有记载,契丹七千大军,便把童贯十万大军打得丢盔弃甲。显然这些契丹人都是精锐敢战之士,不可小觑。
郑智也是越发谨慎起来。心中也想起了嵬名仁明围攻会州新城之败,援军必然要先除,才能安心攻城。即便攻城,只怕也不难么简单,就算城门洞开,这些契丹人只怕也会奋死一搏。
此时的契丹人正是众志成城之时,还有耶律大石这么一个统帅。与灵州党项人的情况差了太多。
涿州城下,便是这般平静了两日,大战之前的宁静,天公作美,竟然一扫这一段时间的阴霾天气,天空中出现了金黄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格外的暖和。
郑智深知,只要击溃耶律大石,辽人在南方也就没有了一战之力,大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接围攻燕京。攻破了燕京,整个燕云十六州,基本就不在话下。辽国也就真正成为了历史,再要面对的就是关外的女真人。
最好到哪个时候女真人还在关外,若是女真人入了居庸关,对于郑智来说,事情也会变得复杂起来。
沧州清池城,几个骑士带着一队健马飞奔而入,直奔经略府去。
经略府门口一个老汉,正在晒着入冬以来难得的暖阳。见得一队健马直奔过来,连忙打起精神走到头前。
马背上的几个骑士翻身下马,险险栽倒在地,上前口中大喊:“快快请见郑相公夫人。”
老汉闻言一愣,开口问道:“你们是何人?何以要见我家夫人?”
领头之人左右看得老汉几眼,忽然开口说道:“你是郑相公身边的老胡?我们见过多次了,我乃童太师身边的护卫头领吴泽。”
老胡闻言打量几眼,倒是真想起来了,忙道:“快快里面请,可是童太师有何吩咐。”
吴泽连忙跟着老胡往衙门里进,口中说道:“事关重大,且见了夫人再说。”
老胡哪里还敢怠慢,见得吴泽步伐踉跄,连忙上前去扶,架着这个汉子直往内衙而去。显然吴泽在快马上连赶三四百里路,已然也是吃不消。
待得老胡把吴泽架到内院,连忙又去喊徐氏出来。
吴泽见得徐氏,口中连忙说着事情,先说郑智私自带兵北上,然后说皇帝震怒,又说蔡京蔡攸从中作梗之类,最后便说蔡攸已然带兵来沧州拿人。叫徐氏带着家眷快快出门去躲避。
听得徐氏面色惨白,口中却是说得一句:“何以我家官人为国上阵,最后却是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啊。东京的官家难道不知我家官人立下了多少功劳,即便犯了罪责,也该有个功过评说,大不了这经略相公不当了便是,何以要拿我等女眷去为难。”
徐氏虽然一介女流,没想到此时听得这么大一个噩耗,竟然并未惊慌失措,反而有一份少有的冷静。
老胡闻言已然震怒,听得徐氏埋怨的话语,开口说道:“相公临走之时吩咐我老胡照看府衙,此番岂能出走,待得相公回来了,我老胡何以交代。他妈的,那蔡攸带了几个军汉,老子跟他拼了。这些狗官小人,见我家相公在辽国作战,竟敢在背后构陷,老子此番非得给点颜色与那蔡攸瞧瞧。”
吴泽闻言一愣,看了看老胡,开口又道:“老胡,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便听我家太师的,感觉带着夫人先找个地方躲避一下,待得郑相公班师凯旋了,再来分说。”
老胡似乎听不进一般,只道:“你只需告诉我蔡攸带了多少人来。”
吴泽听言,摇了摇头,开口道:“雄州与河间府的留守人马,超不过千余。”
老胡闻言,面色一狞,开口道:“吴护卫,你且带人先走,经略府之事你不需多管。老胡在此拜谢你来报信的大恩,来日待我家相公回来,必有厚报。”
“老胡,你便听我一言,赶紧走吧,沧州哪里还有人马与蔡攸对抗,千万不要把郑相公陷于为难的境地。你一走,我随后就走。”吴泽还想劝解。却是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沧州被人认出来了。
“谁说沧州没有人马?我老胡麾下还有两百多个老汉,虽然多是断手断脚之人,却也不是好拿捏的,待我打开府库,披挂打马,且看看蔡攸狗贼有几条命。你先走便是,往沧北去,不要让人认出来了,以免害了童太师。”老胡心中坚定,更是知道自己这一走,郑智在沧州这几年的经营立马成了泡影。
沧州可不止这么一个经略府,还有许多钱粮军械,还有城外造作厂,还有沧北的码头,还有那些党项人。还有郑智麾下那些军将士卒的家眷,这些人不可能一起撤走,到时候若是被蔡攸拿住,必然军心大乱。这些也是郑智的根基,如何能弃?
不想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徐氏忽然说得一句:“老胡,派个人快马去一趟沧北,送一封书信给那个米真念,叫他快快带些族中的人来驰援,他们有马,必然来得很快。官人不在,我们一定要帮他把这沧州守住,待得官人回来了,再说其他。”
徐氏本就是一个比较又主见的人,当了几年的经略相公夫人,更多了几分坚韧,事情的轻重利害,徐氏也知晓得大概。别的不说,就说这满城的军汉家眷,从鲁达到林冲,还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岂能不保。徐氏又岂能自己一个人匆促逃走。把这些人留在城中任由别人宰割。
老胡听得徐氏斩钉截铁的话语,忙道:“好,夫人此法甚好,老胡这就差人去办。”
说完老胡转身就走,吴泽左右看得几眼,跟着出来,还想上前去劝老胡。
徐氏也转身入得大厅之内,唤来家中几人,把事情说得一遍。只见扈三娘立马回到厢房之中,搬出一个大箱子,从箱内取出自己的甲胄,穿在身上之后出门到得院中,武器架上皆是兵刃。
老胡已然把经略府中的大鼓敲得震天响,更把府库打开,油光发亮的崭新甲胄直往身上套去,又取一柄强弩,把一个箭袋也塞得满满。
待得老胡走出府库,院内已经聚集了两百多号老汉,老胡也不多说,开口只道:“都进去把甲胄兵刃弓弩备齐,随我再战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