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船很辛苦很寂寞,尤其想到岸上的女友和家人的时候,真感觉度日如年。
可一转眼,三年就过去了。
韩渝已经从之前那个青涩懵懂的见习生,变成了无限航区的见习大副。
虽然才二十一岁,但说话做事包括心态都带着几分岁月的沧桑。
跑船也是一个勇敢的事业,只有见过大海的辽阔才知道自己的渺小。
刚刚过去的十七个月,韩渝在巽他海峡看到过火山喷发,在印度洋深海遭遇14级超强台风,在比斯开湾直面13米巨浪。
经历过太平洋的雷暴雨,穿越过马里亚纳万米海沟,甚至勇闯咆孝西风带,透过星光看极光,在阿拉斯加湾零下48度里破冰前行,也在南非好望角偶遇漫天晚霞……
异国锚地,原始的以物易物充满乐趣。
锚泊时钓鱼钓大螃蟹,吃得想吐。
这一切的一切,是在岸上永远体验不到的,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
站在甲板上望着最后一抹夕阳,渐渐沉下天际,韩渝感慨万千。
因为再过两小时,货轮就会靠东海港,四年的海员生涯也会随之而结束。
驾驶室不能抽烟,大胡子船长叼着香烟,迎上来问:“韩,你确定要换工作?”
“是的。”
“太遗憾了,你是一个有想法的大副,现在改主意来得及。相信我,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船长。”
韩渝本来没机会跑远洋航线的,如果按照鱼局和张局的规划,在近海跑四年,拿到近海航区的大副适任证就可以回去。
没想到前年三月份,海运局租赁的这条集装箱货轮的船长和船东相继打电话说,之前派上船的“半套班子”不懂英语,船长、大副无法与他们沟通。
虽然这条货轮是海运局租赁的,但跑得是远洋航线,派上船的船员一样属于外派。
外派船员工资高、补贴多,回国时甚至能买一些进口商品,个个都抢着去。
海运局又是国有企业,在岸上负责后勤保障的人比在船上的人多,据说不管做什么都需要关系,那些关系户根本不懂英语就这么上了船。
船长和船东抗议,海运局的领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要求组织考试,只有英语够好的才能去。
韩渝之前服务的那条近海货轮的船长不知道韩渝的真正身份,觉得这对韩渝来说是一个机会,就帮着报了名,并让他去参加考试。
韩渝当时以为只是普通考试,毕竟所有的证都押在海运局,培训换证也都是海运局组织的,结果竟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
紧接着,海运局帮着办理护照,然后就跟新组建的“半套班子”飞到香港,在香港上的船,把之前不懂英语的“半套班子”给换下来了。
这一上船就是十七个月,期间靠过很多次港,但从未真正休过假。
通讯又不便,韩渝别提有多想家,忍不住问:“船长,您想您的妻子和孩子吗?”
大胡子船长耸耸肩,无奈地说:“谁不想呢,可要是跟你一样上岸,让我怎么支付那么多账单。”
“您的薪水那么高。”
“孩子,我的薪水是很可观,但我的开销更大……”
大胡子船长又眉飞色舞地憧憬起未来美好的生活,他要搬家,搬到一个漂亮的海边城市,要买一个建在悬崖上的大别墅,甚至想买一条帆船。
他是英国人,薪水高,消费也水涨船高。
但在照顾家庭这件事,他跟一起上船的中方船员没什么区别,都是希望家人能过上好日子。
韩渝暗暗感慨海员的肩膀是最宽广的,承担着家庭的责任,为了帮家人守住繁华,自己却要远离繁华。
……
与此同时,徐三野亲自开着吉普车,带着韩宁和韩向柠赶到了位于吴淞口的码头,一起等候韩渝的归来。
这里属于东海港公安局的辖区,张俊彦和海运公安局的领导都帮着跟人家打过招呼,不然车是开不进来的。
一别近两年,韩向柠别提多想念,趴在车窗边遥望着江面喃喃地说:“不是说下午六点半靠港么,现在天都黑了,怎么还没看见他们的船。”
韩宁能理解她的感受,轻轻推开车门:“徐所,我下去问问,码头的人肯定知道。”
“去吧,外面冷,把外套穿上。”
码头禁止吸烟,徐三野放下刚拿起的香烟,回头笑道:“柠柠,咸鱼这次出海的时间是有点长,但这是最后一次,并且收获很大。”
说好的只跑近海,每隔四个月都要回去参加自学考试,每年都要休两个月假,结果跑着跑着竟跑没影了,一出去就是十七个月。
拿水上分局新建的宿舍钥匙,买家具……
不但要管他的事,而且要帮他照顾他爸他妈。
韩向柠越想越委屈,噙着泪道:“有什么收获?”
徐三野觉得有必要做做徒弟女朋友的工作,笑道:“首先,你们的爱情经受住了时间和空间的考验,你们将来一定会很幸福,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挫折和坎坷都能一起迈过去。”
刚刚过去的三年,每到腊月都要去沿江派出所帮小学弟拿年货。
所里的领导同事家有什么事,也都要帮小学弟去出人情。
韩向柠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害怕徐三野了,撅着嘴滴咕道:“徐所,你就知道帮咸鱼说好话。”
“我说的是事实。”
徐三野哈哈一笑,接着道:“其次,咸鱼如果按之前的计划学习,那不管学多久也只能是近海航区的大副。上了远洋货轮就不一样了,现在是无限航区的见习大副,等下了船,参加下培训,去考下试,就是无限航区的大副。你是港监,这方面你比我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韩向柠也把眼前这位当着了长辈,反正感觉特别亲切,禁不住都哝道:“他又不会真去开大船,有证也没用。”
“怎么就没用,在我看来,咸鱼的适任证书比大学本科文凭都值钱。”
徐三野笑了笑,接着道:“再说这十七个月海运局又不会让他白跑,张局打电话问过,人家说以前在近海货轮上参加坞修都有劳务费,外派十七个月一样有。”
韩向柠比谁都清楚海员有多辛苦,早就觉得小学弟不能白干,忍不住问:“徐所,知不知道有多少劳务费”
“不低于三万。”
“怎么这么少啊。”
“他跟别人不一样,他本来就是来学习的。再说三万不少了,我和我爱人参加工作那么多年也就存了三四万。”
正说着,韩宁跑了回来,拉开车门欣喜地说:“徐所,柠柠,三儿已经到了,是在这个码头,但不在这个泊位。”
“上车,我们去看看。”
“徐所,前面正在带缆,很危险的,我们不能过去,人家让我们在这儿等。”
“好吧,等他下船再说。”
徐三野掏出去年刚装备的寻呼机,摁下了,看看寻呼机上的时间。
等待真是一种煎熬,韩向柠在车上坐不住,拉着韩宁一起下车朝前面的泊位张望。
只见一艘起码能装三千个集装箱的远洋货轮,在两条拖轮的帮助下缓缓靠上了码头。
就这么在巨大的吊机下面焦急地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七八个船员办完入境手续,提着大包小包准备上海运局派来的客车。
韩向柠生怕小学弟不知道自己来接他,正准备开口喊,就见一个看着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拖着行李箱、背着旅行包,在一个码头干警指引下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三儿?”
“柠柠,真是你!”
韩渝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韩向柠再也控制不住了,哇一声痛哭,随即飞奔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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