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面有一条长长的疤痕。
从手肘一直延伸到了手腕,几乎要把这条手竖切着撕裂,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疤痕还泛着青黑色,看上去凶险不已。
“在我还年幼的时候,我救过一只镰鼬,或者,你也可以称它为妖怪穷奇。它躺在水边,受伤很重,我看不过去就把它带了回家,每天悉心照顾。”
“等它伤好的那一天——”
土御门清河话锋一转,不露喜怒:“那只镰鼬用它的镰刀狠狠的朝我挥过来,如果不是那时我摔了一跤,它那一刀就会把我的头颅斩下,阴阳师的血气对于妖怪来说是大补之物,而我虽然没死,却落下了这条疤痕。”
“我后来理解平安时期的茨木童子为什么选择不生长出那条手臂,他是要记着,记着自己被斩掉手臂的耻辱。我也一样,我也留下了这条印记,提醒自己,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或许一般人对妖怪怀有好意,就像那些雪山雪女的爱情故事,美丽,忧伤,蛊惑人心,普通的人可以向往甚至相信妖怪,可我不行,阴阳师绝对不能相信妖怪,只要万分之一的可能,那就意味着他们会丧失性命。”
“迹部君,你要用自己的命,或者朋友亲人的命去赌一个妖怪可能的好吗?”
土御门清河起身送客:“劝你三思后行。”
迹部景吾觉得嗓子发涩:“嗯。”
***
上流的圈子最近有两条新闻一直高居热度不下,一条是土御门清河成功通过了家族考验成为下一位候选家主。
寄人篱下的阴阳师小姐,和真正获得了备选家主资格的土御门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据说是土御门清河斩杀了难度系数极高的镜妖,获得了土御门的一致认可,毕竟这只妖怪极其难杀,而且擅长于逃匿,别说杀,就是见也难见一面。
斩杀了镜妖,相当于实力超群出众,能够独当一面。
除了家族的贺礼,迹部景吾自己也送去了个人祝贺。
那天虽然问了土御门不少的事情,可是终归迹部景吾还是有所保留的,关于脑海里突然出现的声音,告诉他如何降服妖怪绮罗的声音。
声线很温柔,不急不缓,似乎有天大的事情压下来都能够脸色不改,里面又隐隐蕴含着一种威慑力。
是神明吗?如果是神明的话,为什么不亲自出来收掉绮罗?
他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在正常的法律下长大,就算被这么对待,也绝没想过要杀了对方。
毕竟绮罗拥有人类的外形,让他对同族下死手,迹部景吾自认做不到。
那位忽然出现在脑海中的神明,虽然告诉自己制约绮罗的方法,但却并没有让他下死手,说明对方也不想让他伤害她的。
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想不通了,迹部景吾头痛的要命,但是又不敢不去想,因为一旦让自己停止忙碌的状态,他就会想起宍户亮跟自己说过的事情。
公交车,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死亡。
和他熟悉的女朋友息息相关。
尽管再怎么不相信他还是抽空去查了,看了事发路面的那段监控,对方手舞足蹈,显然精神已经异于常人。
那时问绮罗的身份时,她分明沉默了,如果不是那一段空隙,说不定自己就真的死在了她的手下。
如果真的想杀他,为什么在那瞬间又流露出软弱和犹豫。
算了,迹部景吾自暴自弃,不想了。
手机上的头版新闻被“道明寺司”这四个字完全占据。
之前的三条樱子和道明寺司都受了镜妖的影响,他特意在网上查了一下,镜妖是专门魅惑人心的妖怪,给人以容貌,吸人之精气,三条樱子以前的照片赫然在目,算不得丑,但也绝对谈不上什么美女,至少和她改容换貌之后的模样天差地别。
镜妖一死,三条樱子虚假的美貌自然再也维持不住了。
可镜妖原本就是以脸换脸,她不仅没有了美貌,而且同时也失去了从前那张脸。
三条樱子彻底疯掉了。
没有哪个爱漂亮的女孩儿在面对一张布满了红色痘痘和疹子的脸笑得出来,而且又是从极美一下子掉到另一个极端,她照着镜子顷刻就发了疯,把所有能反射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没有办法推拒掉的道明寺的约会就全副武装把自己整个都裹了起来。
可是道明寺司一把就扯掉了三条樱子所有的伪装,然后惊叫出声。
他千不该万不该说了句绝不能说的话。
“你怎么这么丑?”
容貌本来就是三条樱子最在乎的事情,这种在乎甚至已经超过了她本来的目的,道明寺司。
道明寺司忘了桌上有一把水果刀。若只是便利店随便卖的水果刀也就算了,但是他什么东西都要用的最好的,就连水果刀也不例外。
刀被三条樱子轻松送进了他的身体。
新闻上只写了个大概,但是迹部景吾知道对方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三条樱子现已经死亡,原因不详,不过多半是自杀,现在道明寺的继承人出了问题,股价正在一路狂跌。
这都是那个镜妖惹出来的事情,但是对方本来就是应该收服的妖怪。
迹部景吾致电过土御门清河,问她如果没有杀掉镜妖,情况是不是会好很多。
理所当然的收到了土御门的冷嘲。
——如果镜妖不死,的确不会这么惨烈,但他只要继续活下去,就会祸害更多的人。
——如果接受了镜妖,别人不会死,可是你会。
你可以眼睁睁看别人的生命受威胁,还是大无畏的牺牲自己?
***
迹部景吾这几天有些避着她,巧巧朦胧中也摸到了一些原因,但她自己不确定,自然也不会主动上前去触霉头。
有一点证明那天晚上的确发生了什么。
她摸了摸脖子,上面的鳞片已经没有了。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可是它现在却没有了,而她感觉不到鳞片在哪里,却知道鳞片在谁的手里。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巧巧模模糊糊还记得一点,她记得自己是想赶在镜妖之前找到凤长太郎的,然后向凤长太郎挥出了爪子……
凤长太郎这几天依然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也没什么事情,巧巧姑且放下心,可是很快又敏锐的察觉到迹部景吾对自己的刻意疏离。
逆鳞在他的身上。
这块鳞片对于龙来说很重要,如果毁了鳞片就相当于毁了半条命,就算修为再高也不可能有突破。
眼下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保护着迹部景吾不让他受到攻击,否则鳞片在他身体里出问题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她下意识忽略还有一种方法。
剖开迹部景吾的身体,取出鳞片。
***
再次见面是在体育课上。
网球部的体育课单独由社团进行上课,其他人按照老师的要求上课,网球部的人可以去网球社。
冰帝这个学校很大,即便在一个班上,只要想办法就可以一直见不到面。
迹部景吾站在俯瞰台上,看着他们班的女生跑过一圈又一圈,那个人始终在中下的位置,似乎跑得很慢。
可是他看得出来对方的速度从没变过,不管是第几圈都是一样。
只有刻意被忽略的真相,一到要事情大白的时候,一些细节像雨前出来透气的鱼虾,一个个都浮了上来。
有那么多人夸奖过织羽樱奈在不熟悉的科目上进步匪浅,她从前并不好的厨艺,从前只是一般般的胃口……这些东西之前自己怎么就看作理所当然了?
要去问吗?
她不会说谎的吧。
迹部景吾忽然心慌起来,转头离开。
巧巧似有所感的看向他离开的方向。
……
这扇门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打开会有数不清的厄运。
迹部景吾不怎么喜欢深夜探索类的游戏,他也不是工藤新一或者服部平次那类的侦探,对真相求知若渴,他想证明的只有自己的猜测——他希望证明那是错误的。
门钥匙是他用其他渠道得到的,迹部景吾忐忑不安,将钥匙插进门锁里一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能收集线索的地方不多,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居住过的房间散着灰尘,他捂住口鼻,简单的扫视了一下房间,简单的房子一览无余,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床上的被褥没收拾好,显然不太符合没有人住的样子,长长的被单垂下床,遮住床底。
那个地方狭窄,但是单人床的床底,刚好能放下一个人。
他走过去,揪住了床单,迟迟没撩开。
刷拉的一声,床单上扬起厚厚的灰尘,呛的迹部景吾鼻子发痒,拍掉漫溢的灰尘,床底下什么都没有,除了灰就是灰。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
又是普普通通的几天过去。
网球部的几个人终于都从那天的噩梦里摆脱了出来,毕竟再怎么恐怖也什么都没发生,他们最多只能当做是一个梦,一个过于真实的,而且碰巧所有人都在的梦。
除了主动找上来的凤长太郎和宍户亮,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沟通。
不过私下里倒是互赠了不少的御守。
忍足侑士忍不住问:“迹部,怎么这几天都没有看见阿巧过来,你们两个是不是闹什么矛盾了?”
迹部景吾说:“没有,学生会还有事情,我先去忙了。”
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忍足侑士本来还想主动提起几句,可是见他不愿多说的样子也就按下不提。他到底不清楚内情,也只能随之任之了。
虽然旁观者看得明白,但是却只有当事人才理的开结。
……
一直把事情搁置在那里不去处理,的确不是什么解决的办法。
差不多已经隔了一个星期,这期间他们不仅没说话,就是见了面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就连冰帝的学生都开始怀疑他们两个是不是已经分手的时候,迹部景吾又主动叫住巧巧。
放学的时间段人有点多,声音嘈杂。
她于茫茫学生群中转过头,站在人流的逆潮中没动:“有事吗?”
迹部景吾沉默半晌:“有。”
他走过去拽住她的手腕,拽得有些用力,甚至显得粗鲁。
巧巧任他施为,也没说什么疼。
有些事情摆在那里,想掩饰也掩饰不了。
终于走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迹部景吾松开手,慢慢转身,眼睛一刻不错盯着她的眼:“我有东西想给你。”
他摊开手,手心上躺着一条链子,长度不长不短,又来当项链嫌卡脖子,用来当手链还要绕半圈。
是条足链。
迹部景吾说:“我给你带?”
话是这么说,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动,站在原地显得木讷。
巧巧轻声说:“那就给我带吧。”
他蹲下来,把足链打开,准备系在她的右脚上。
却听见她说:“错了,是左边。”
迹部景吾手一松,链子掉在了地上,她跟着蹲了下,把卡入鞋子里的链子提上来。
是一条被红线串着的铃铛。
迹部景吾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无比:“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没等对方同意,他已经问了:“造成二之宫终身残疾的人是不是你?”
“……是。”
“让千叶诗织跳楼自杀的人是不是你?”
“是。”
“让电车那个职员车祸身亡的是不是你?”
“是。”
一开始回答的还有些犹豫,到后来,她便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他了。
“三条樱子和道明寺司……”
巧巧说:“你觉得这也是我造成的?”
迹部景吾问:“他们两个的事情是不是你也知情,甚至你也插手了。”
“是。”
迹部景吾嗓音沙哑:“那天晚上在镜中世界里想要杀掉我的,是不是还是你?”
“你不要骗我。”
巧巧没有办法告诉他是或者不是,因为她完全没有那天的记忆了,她有些躲避的目光落在迹部景吾的脖颈上,上面有一道红色的痕迹。
她盯着那道伤认真看了一会儿,然后苦笑:“是。”
这让她跟迹部景吾解释些什么?
他蓦地站起身,身体摇晃了两下,差点有些支撑不住的倒。
迹部景吾低头,用这种俯视的姿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所以,你叫绮罗。”
“是。”
这句话像给一切判了死刑。
迹部景吾闭上眼,眼前一片一片的发黑:“我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但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好好和你待在一起,抱歉。”
巧巧就蹲着的姿势环住膝盖:“其实有些事情可以解释。”
“不需要解释。”
迹部景吾渗着冷意:“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犯了错,竟然要用命去还,就算那些人真的做下了什么事情,我没有办法接受这么激烈的方式。”
或许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迹部景吾为自己现在的自私还觉得好笑,他最痛苦的不是对方用这样残暴的方式去处理问题。
伤口在别人身上总是不疼的,就算一个人再怎么拥有怜悯之心,迹部景吾都没有办法跟那些受伤的人感同身受,他只知道这伤口在自己身上最疼。
他低下头:“我以为,我们之间就算没有很深的感情,你把我当成猎物养了这么多天,也该有那么一点舍不得。”
可是你没有。
她甚至在想怎么把他吃掉味道才最好,他跟她吃掉的那些食物有什么不同吗?
恐怕是没有的。
他以为的那些东西,原来都是虚假的。
或许土御门清河说的对,人是人妖是妖,有所妄想,就会被伤的很深。
迹部景吾走了。
巧巧捡起那条链子,很漂亮的一条链子,大概是定制,而非随便买的。
他大概抱着试探的心情过来,很希望自己的试探是错误的,然后再将这条链子当成礼物赔罪。
他生气都生的这么婉约。
她得自己最后问迹部景吾的问题。
——你会去找阴阳师吗?
巧巧把链子绕上了脚环,扣上,其实还挺好看的。
迹部景吾说,说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
他说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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