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 106 章

的眼中，世界扭曲而可怕，几乎每个人都像是披着两张截然不同的皮囊，但倚靠在哥哥并不结实的胸膛里，她却活得比谁都快乐。

    她还小，似乎什么都不懂。

    但事实上，她对某些事情有着惊人的敏锐。

    她看着被生死隔开的亲哥哥，看着暗金色的发间，狰狞的鹿角正在慢慢生长——那样可怕的情景，从来让她心生惧怕，拒绝看过去的。但此时此刻，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就像是之前无数次靠进自己哥哥的怀里，认真地说道：“说好的，汉尼拔。”

    汉尼拔·莱克特看着自己挚爱的妹妹。

    “汉尼拔，一定要来米莎的花园。但是——”米莎·莱克特认真地说道，“别来得太早。”

    死亡的痛苦，她体会过，希望她的哥哥能够远离。

    狰狞的鹿角停止了生长。

    汉尼拔·莱克特凝视着鬼魂湖蓝色清澈眼眸，慢慢点头：“好。”

    “说定了，米莎。”

    整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米莎更加珍贵的存在。

    终有一天，他不得不将米莎的手放到另一个男人的身上。

    但在此之前，他会在各个方面打击那个男人，以报复他偷走了自己的宝贝……

    但一切都成了空。

    汉尼拔·莱克特凝视着眼前的墓碑，他的宝贝，随着父亲和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唯一能让他心生宽慰的是，米莎在天堂之中。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是，汉尼拔·莱克特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时间停留在了四岁的女孩歪着头，湖蓝色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哥哥。

    生与死的距离，哪怕汉尼拔再敏锐，也无法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凝视。

    天堂的大门本已经对她打开，但她却在门前止住了脚步。

    她放不下。

    加百列侧头看着女孩，无声问询：“米莎，你都知道些什么？”

    米莎·莱克特眨了眨眼睛，她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米莎不记得了。”

    只是，画面会褪色，但执念却留在了心底——

    不能让汉尼拔一个人。

    加百列在心中默默叹气，执拗起来的小孩子最难办了，也不知道她的占纳西斯残页怎样才会交给他。

    在米莎的墓前静默许久，汉尼拔·莱克特站起身，走向加百列。

    他诚恳地道谢：“谢谢您。”

    无论是试图挽救米莎的生命，还是帮助他拿回了莱克特城堡。

    在立陶宛被卷入战火之后，他的父母就带着他和米莎离开莱克特城堡，来到乡下的小别墅来躲避战火。只是，战争还没有结束，他们就已经死去。而莱克特城堡落入苏联的军队手中，成为了他们暂时的基地。

    是夜夜莱克特家族“先人”的哭嚎，流血的喷泉，种种可怕的异象，逼走了政府的军队，美其名曰，尊重莱克特家族的传承，哪怕这个家族的人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的后裔，这里永远归属于那个家族。

    他们甚至将莱克特家留在明面上的财富放回了原本的房间中。

    作为立陶宛的贵族家庭，但不同于其他入不敷出勉强保留体面的家族，莱克特家十分富裕。在他们选择暂时放弃莱克特城堡时，他们带走了轻便如珠宝金钱的财产，另有珍贵的传承留在了不为人知的密室之中。明面上，只有不易搬动的金银器皿，却也足够值钱。

    汉尼拔·莱克特并不在意这里的金银，但他在乎他和米莎的家。

    “举手之劳而已。”加百列耸了耸肩，反正他挺乐在其中。

    总的来说，加百列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天使。

    就像是对待维克多·弗兰肯斯坦的时候。

    虽然他最后没能帮上忙，但加百列还是帮了他一把，即，将他的灵魂塞进那具身高二米五，丑出了境界的身体中。

    这是真正的换位思考。

    当然，加百列还是顾念着他曾经付出的帮助。等他体会几天怪物的生活后，加百列就将他放回原来的身体之中。

    然后，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就去体验新生活了。

    加百列：祝，愉快。

    如今的关键是汉尼拔·莱克特。

    瞅了一眼身边那个眼巴巴看着她哥哥的米莎·莱克特，加百列觉得前途有些无亮。

    几天后，在整理父母房间的时候，汉尼拔·莱克特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沓子信笺。

    这是在战争爆发之前，远在法国的叔叔罗伯特·莱克特伯爵写给他父亲的信。

    这是一份邀请。

    于是，立陶宛莱克特家最后的后裔面对两个选择——是留在立陶宛等待战争过去，还是去法国开启另一段人生。

    “去法国吧。我认识莱克特伯爵，他人不错。”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建议道，“你可以在那里接受最高等的教育，留在这里只会浪费你的天赋。”

    这会儿，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已经换回了自己原本的身体。

    他用尸块拼接那个生命时充满了热情，认为自己的杰作是最完美的，甚至为他命名为亚当——亚当是人类之祖，而他的亚当，也会成为新的始祖。

    可当他用亚当的身体睁开眼睛时，镜中骇人的模样让他失声尖叫，面色大变。随后七天的生活，他就像是地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因为他只要出现在人前，得到的便是满含惊惧的表情以及毫不留情的驱逐狙杀。

    到了那个地步，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再也不能说这具驱壳是美丽的。

    他拖着断腿，狼狈地逃回了莱克特城堡，换回了自己的身体后，他亲手将那具拼凑的身体焚烧。

    他没有放弃创造生命。

    但就像是加百列说的，创造生命，在享受父一般的权力时，他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这与生养一个孩子，没有区别。

    亲身体会过那具身体后，他觉得，再造的生命，身高在一米八到一米九之间正好，脸一定要好看，内脏一定要一个不缺，构成完整的消化系统——总之，他不能剥夺造物融入人群，拥有伴侣，品尝美食的权力。

    这是他的亲身体会。

    不过，在追求自己一生目标的同时，出于高智商人群的惺惺相惜，他对于教导汉尼拔·莱克特同样充满了热情。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加百列跟在汉尼拔·莱克特身边，而他对加百列充满了探究欲。

    *

    罗伯特·莱克特与他的妻子紫夫人是相当和善的人。在得知兄嫂已经过世，莱克特家只剩下汉尼拔一人时，他们收养了他。

    原本被官方认定失踪了的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在应付完德军方面的问询后，也去了法国，成为了汉尼拔的老师。

    斯潘塞·瑞德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穿越会停留那么长的时间。但出奇地，他心中并没有什么忐忑——也许是因为他足够信任加百列的缘故。他相信加百列能够将他们安全带回原本的时间，而眼下的时间，他可以拿来探索这个时代。

    不是谁都能够回到二战时期，亲身体会这个时代的风云变幻。

    瑞德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个时代的知识，加百列眼见着精神世界里，书架上的书籍每一天都以着十本二十本的速度增加着。而令加百列微微挑眉的是，斯潘塞·瑞德精神世界里的图书馆发生了变化——

    一侧的墙壁上，出现了两道门。

    一道门，实木雕花，自带拱形门廊，门廊上还挂着爬藤植物的枯枝，没长叶子，看不出是什么植物。

    加百列试了一下，没能推开那道门。

    加百列想了想，这里面应该是瑞德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果然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而毗邻的另一道门，则是一道铁门，看上去平平无奇，加百列一推就打开了。往里头一瞧，只见到各种精密仪器，分明是实验室的布局。

    加百列：“………………”

    显然，他家孩子在维克多·弗兰肯斯坦的拐带下，也踏上了科研的道路。

    或许有一天，他能够收获一个科学家代言人。

    *

    汉尼拔·莱克特很聪明，虽然他没有测过智商，但瑞德认为，他的聪明超过了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没有遵守质量守恒定律——瑞德他自己曾经被加百列戏谑地说过，他的智商和情商加起来为零，严格地遵守了质量守恒定律——而汉尼拔·莱克特的智商高，情商绝对比智商还要高。

    汉尼拔虽然比他小了四岁，但成熟得却像是比他大了十四岁。瑞德试图照顾汉尼拔，但到了最后，反而是汉尼拔在照顾他。

    瑞德沮丧得窝在精神世界里，一连三天不想出门。

    但这并不妨碍他很喜欢汉尼拔·莱克特。

    在加百列和瑞德来到这个时代的第四年，汉尼拔·莱克特十二岁，他收到了巴黎圣马利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成为那所学院有史以来招收的年纪最小的学生。而在此之前，汉尼拔·莱克特已经收到了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的邀请。

    绘画原本是汉尼拔·莱克特选来发泄情绪的方法，但出众的天赋却让他成为令人惊叹的绘画天才。

    两相权衡，汉尼拔选择了医学院。

    没能救回米莎，他终究是遗憾的。

    被称作塞纳河屠夫的两人大惊失色，他们挣扎着逃跑。

    他们向巷子的出口跑去。

    汉尼拔·莱克特抬了抬头，轻声道：“这里是哪里？”

    “炼界。”加百列解释道，“人间与地狱、天堂之间的间隔地带。炼界没有生物，所有的生灵来到这里时都是平等的。”

    那些亡灵之前无法复仇，除了惧怕凶手身上的生气与煞气以外，绝大部分原因是生死相隔的法则作梗。但在炼界中，生死的间隔模糊，那些积压了无数怨恨的亡灵能够直接伤害凶手。

    这是加百列衡量了在人间给那些亡灵一些力量，还是自己动手碾死那两人时，忽然想到的方法。

    有什么，比起自己亲手复仇更能够消弭心中恨意的方法？

    有着占纳西斯残页的加成，他不过是强制着炼界的一角降临，将整条长巷笼罩其中，相当于扭曲了这一带的磁场。此期间，人间的路人会下意识忽略这个长巷，炼界的长巷中，无论是活人还是亡灵都无法逃离。

    等这些亡灵复完仇，加百列正好能够净化这些灵魂，让他们该去哪儿就去哪儿。

    一举两得。

    正想着，就见到半身染血的塞纳河屠夫踉踉跄跄地跑了回来——不，是他们跑出了长巷，但下一刻又出现在巷子尽头，如无限的循环。

    “瑞德呢？”汉尼拔·莱克特问道。

    “睡着了。”加百列坦然地说道，瑞德还小，不急着直面这些血腥场面。在艾洛斯疗养院那会儿，让瑞德看到大火以及那个扭曲的真实世界已经让瑞德失眠了好几天，黑眼圈简直没法看。

    加百列之所以会压着瑞德锻炼身体，嘴上说是希望他能够有个不错的体质，不说八块腹肌但最起码别走三步就一喘。然而不曾宣之于口的真正原因是——耗干瑞德的体力，让他达成倒头就睡的成就。

    加百列知道，斯潘塞·瑞德已经很努力地在克服了。

    加百列的世界，并非一成不变的光明。

    天使是被无数传说所美化的存在，但真正的天使——无论是上三级，还是下三级，每一个天使都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他们能够带着谦和的微笑传递福音，也能够手持长剑为上帝浴血而战。

    他的世界，是真实的残酷。

    加百列很喜欢瑞德，也需要瑞德的帮助。瑞德的快速成长，对加百列无疑是有好处的。噩梦算什么，失眠算什么，多经历几回，原本的世界打碎了，人类在逆境时往往就会被逼迫而出的坚韧总能让他们适应新的世界。

    但是——

    加百列想，瑞德还小，他的年纪甚至还够不上他的一个零头。再者，他又不急着回天堂或者怼地狱，他的心核在修复，他的荣光在恢复，何苦逼着一个人类的幼崽急匆匆地成长。

    瑞德愿意帮助他，这种愿意是发自内心的，并非有所求……好吧，也不是无所求。

    斯潘塞·瑞德对他唯一的所求，兴许就是陪伴了。

    寂寞太久的孤独男孩。

    但陪伴却是相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