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顾泊远如此死心塌地的百依百顺,论御夫之术,恐怕无人能及她吧。
京城贵妇,谁不是在丈夫跟前维持着温婉宽厚,争执时总自己退让三分,维持着夫妻间和睦。
可夏姜芙从来不迁就顾泊远,反倒是顾泊远处处顺着她,疼惜她,难怪京里夫人们看夏姜芙不顺眼,或许认为自己明明稳重端庄得多,却始终不如夏姜芙顺遂吧。
约莫半个时辰,内室传来顾泊远传唤,秋翠定了定神,朝身侧丫鬟挥手,一道走了进去,收拾行李,准备回府。
知道夏姜芙中毒的人不多,加之夏姜芙霞光满面,气色好,更没人怀疑。
皇上和太后早上就回宫了,太阳下山时南园也会关闭,故而遇着许多同样打道回府的夫人小姐,寒暄时,免不了说起王婉珍的死,好好的人,死状凄惨,凶手手段残忍,不知是谁。
众夫人聊起这事,经过夏姜芙身边时,目光总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恨不得从她脸上看上什么来,好转身与人说道说道。
众所周知,王朔是败在顾泊远手里的,王婉珍又当众羞辱过夏姜芙,难保不是夏姜芙怀恨在心杀了人。
毕竟,夏姜芙小肚鸡肠,从这么多年不让顾泊远纳妾就能看出一二,何况夏姜芙年轻时别人的棺材都敢翻,杀人算什么。
阴阳怪气的眼神多了,夏姜芙再好的耐性都有些不耐烦,所以,当在岔口凑巧碰到柳瑜弦,而柳瑜弦又惋惜的说起王婉珍时,她就没给好脸,“可不是吗?昨天还是鲜活的人,今天就没了,人生在世,生死无常,陆夫人好生保重,我可不想明天听说你跟着没了......”
什么话光明正大的问,拐弯抹角装善良给谁看呢?
夏姜芙最厌恶这种不好好说话的人,心情好陪她们附和几句,心情不好就反唇相讥,恰好,她这会儿心情不太好。
顾泊远和陆宗仁领着六部官员走在前边,一行人聊着南蛮进京之事,鸿鹄书院戒备森严,众人不清楚内里情形,少不得问顾泊远打听,但顾泊远口风紧,什么都不肯透露,一来二去,气氛有些凝滞,忽然听夏姜芙诅咒柳瑜弦,陆宗仁停了下来,开玩笑的口吻和顾泊远道,“令夫人还是喜欢开玩笑。”
他声音浑厚,夏姜芙她们全听着了,柳瑜弦夫唱妇随,阴阳怪调道,“是啊,几十年如一日的真性情,羡煞旁人。”
柳夫人是柳瑜弦弟妹,当即配合的捂嘴轻笑了起来,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人随之沉淀,变得更成熟稳重,有长者的风范,而夏姜芙仍然嘴毒惹人厌,几十年没个长进,柳瑜弦损夏姜芙呢。
“多谢陆夫人称赞,其实我没变的岂止是性情,容貌也没啥变化,陆夫人是不是眼神不好看不出来?”夏姜芙笑着挑了挑眉,好像听不懂柳瑜弦话里的含义,相反表现得十分受用,她笑得高兴,扶着她的顾越流不住附和,“娘说到我心坎上了,比较其他人,您还真是少有的维持年轻容貌的人。”
柳瑜弦嘴角僵了僵,顾越流嘴里的其他人是她吗?小小年纪不学无术,尽会耍嘴皮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们几兄弟继承了娘的美貌就要好好珍惜,往后不可熬夜懂吗?”夏姜芙想起顾越流守了他一夜,便趁机告诫他道。
顾越流乖巧的点头。
母子两的对话没什么,偏偏昨天发生了点事,柳瑜弦一宿没睡,听着夏姜芙的话,认定夏姜芙嘲笑自己熬夜老得快,她脸僵了僵,小径上还有其他侯爵夫人,柳瑜弦不想动气,夏姜芙说话能气死人,而且不会顾忌地点,肆无忌惮,她要与她争执,最后出糗的是她。
口口声声看不起夏姜芙,却一而再再而三和夏姜芙争锋相对,传出去,还以为她嫉妒夏姜芙呢,念及此,她脸上的笑慢慢柔和下来,搭过柳夫人的手,和同行的几位夫人议论起给二儿说亲之事。
有意冷落夏姜芙,让夏姜芙没脸。
夏姜芙好看又怎么样,能生又怎样,六个儿子,被她宠得无法无天,讨不讨得着媳妇都不好说。
夫人们之间的刀光剑影,岂是顾越流感受得到的,他担心夏姜芙身体不适,走得极慢,很快就被人甩了一大截。
柳瑜弦有心气夏姜芙几句,跟着放慢了脚步,眼角时不时留意着夏姜芙动静,却看顾越流朝夏姜芙挤眼,“娘,我观察过了,一路上遇着的夫人们,您是最好看的,跟仙女下凡似的,您看其他,陆夫人鼻侧皱纹深邃,柳夫人眼角细纹多,张夫人眼小鼻塌,李夫人下巴短,温夫人脸上的脂粉没抹匀......”
柳瑜弦瞬间拉长了脸,衣衫下的手紧握成拳,堂堂侯府嫡子,大庭广众的对长辈品头论足,分明教养不当,德行有污,长大了也很难有所作为,柳瑜弦想到他带着人堵住自家大门,双手叉腰学泼妇骂街的情形,恨不得上前撕烂那张嘴。
可怜了她儿子,明明是顾越流摘的花,结果却落到陆宇身上,裴夫子不知哪根筋不对,认定陆宇是真凶,在书院没少为难陆宇,带着陆宇名声变得不太好,一切都是顾越流造成的。
她紧了紧拳头,目光怨毒的瞪着那对母子。
然而,厚颜无耻的还在后边,夏姜芙若无其事的接话道,“拿我和那些人比较作甚,难道我就只配和她们比?”
什么叫只配和她们比,和她们比很丢脸?
“那倒不是,您啊,看上去年轻着呢,和未出阁的小姐似的......不对,气色比那些小姐们好多了。”顾越流嘴巴甜,诚恳的称赞夏姜芙。
“这还差不多。”夏姜芙笑了,眼眸弯弯,看在柳瑜弦眼里扎眼得很。
柳瑜弦暗搓搓咬牙,恨不得扑过去扇夏姜芙两个耳光,她发现夏姜芙就是有这个本事,将她的忍耐力消磨殆尽,逼她忍不住破口骂人,甚至动手打人。
夏姜芙抬头,正对上柳瑜弦扭曲得略狰狞的神色,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故作关切道,“陆夫人这是怎么了?”
柳瑜弦来不及收回脸上的怒色,被周围夫人看个正着,众夫人心下不解,纷纷问怎么了。
最前边畅聊的官员们跟着停了下来,顾泊远掉头走了回来,目光紧紧凝望着夏姜芙,询问夏姜芙发生了何事。
夏姜芙摇头,脚步轻快的越过柳瑜弦走到了前边去。
陆宗仁拧了拧眉,猜到柳瑜弦在夏姜芙手里吃了亏,心下不喜,方才他还打个圆场,如今懒得多说一句,夏姜芙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柳瑜弦和她打口水仗不是自取其辱吗?
这种人,能不招惹就别招惹,搅一起,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陆宇在顾越流手里吃的亏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柳瑜弦看出陆宗仁不悦,又不好当众说顾越流坏话,否则被顾越流反咬一口,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即使顾越流认下又如何,顾越流品德败坏,她揭穿顾越流又能好到哪儿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话一出口,德行有损的还是她。
心思转了个弯,她便佯装苦恼的叹了口气,将话题引到正聊的事情上,“我家柯儿十九就准备议亲,顾府的大少爷二十了都不着急呢,在想顾夫人是不是有中意的好姑娘,藏着捂着不说。”
多年媳妇熬成婆,她们是儿媳妇过来的,再明白该娶什么样的儿媳不过,一家有女百家求,谁都盼着儿子能娶最好的姑娘,故而,私底下没少到处打听姑娘的品行,她相看过好几府的姑娘了,都不太满意,不知夏姜芙对儿子的亲事有何打算。
她的话成功转移了众夫人的注意,同行的多是世家夫人,家世好,用不着嫁女求荣,盼着女儿过得称心如意就好。
所以,柳瑜弦笃定,她们既然看不起夏姜芙,更舍不得女儿嫁到这种人家。
不得不说,柳瑜弦将夏姜芙问懵了,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抓着顾泊远衣袖,语气不明道,“皎皎到说亲的年纪了?”
这话问得,跟不是她肚里蹦出来似的。
顾泊远轻轻垂眸,眼神说明了一切。
寻常人家,十三四岁就定亲了,十六七岁成亲,但大户人家,信奉建功立业,议亲的时间晚些,顾越皎二十也该议亲了。
众夫人目不转睛看着夏姜芙,以为她会说些什么难以置信的话出来,比如“我看上去这么年轻貌美,我儿怎就到成亲的年纪了”,“有了媳妇忘了娘,不给他讨媳妇”之类的,夏姜芙厚脸皮的程度大家有目共睹,第一句话符合她自夸的性格,至于后者,纯属所有当娘的心理。
夏姜芙静默了会儿,忽咧着嘴,眉开眼笑起来,“还以为回府要闷些日子呢,眼下可算找着事情做了,我待会就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保证给他挑个合心意的......”
众夫人心头嗤笑,挑个合心意的,好像有很多姑娘供她选似的,别各府姑娘不乐意,最后跑京外议亲丢脸就丢大发了。
夏姜芙对议亲之事兴致高涨,挽着顾泊远手臂,喋喋不休商量起来,顾泊远拍掉她的手她又挽上,锲而不舍,弄得顾泊远不得不挪开步子,招手让秋翠扶着她,趁机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城里的夫人小姐们都来了南园,昨日你不是见过许多吗?”
皇后娘娘组织的比赛,没议亲的小姐们都来了,三十四岁的小姑娘,十□□岁的小姐,都在。
“那哪儿能一样,我选儿媳,又不是选谁弹琴好听,跳舞好看,没法比。”夏姜芙连连摇头,不愿意承认昨日她压根没上心。
琴棋书画,没一样是她喜欢的,看着听着都觉得头疼,哪有还有功夫打量各小姐。
夏姜芙思索着为顾越皎说亲的路子,余光扫过柳树后的一行人,眼神陡然一亮,左右甩开顾越流和秋翠,举步往前,众夫人好奇的望去,却看夏姜芙脸上堆着笑,声音明媚动听,“宁老夫人也来了,有些时日不见,您越来越年轻了呢,我这上了年纪走路要人搀扶,您还稳稳当当的,说来真是惭愧。”
这马屁拍的,众人翻了个白眼,极力忍住抽搐的嘴角,好像人家没听说你夏姜芙在京□□声似的,四十岁的人了,整日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逢人就自夸自己二十,脸皮比城墙还厚,宁老夫人是这么好糊弄的?
宁国公府的老祖宗是开国功臣,祖上出过三位帝师,两位首辅,德高望重,是她们这种侯爵人家望尘莫及的。
夏姜芙往老夫人跟前一站,好比暴发户偶遇书香世家,差距立显,她们就不懂了,夏姜芙哪儿来的脸皮贴上去。
“是顾家媳妇啊,你看着没什么变化,和十几年前差不多,你母亲没来?”宁老夫人侧身瞧了瞧,顾泊远拱手作揖,其他人皆跟着施礼。
宁老夫人微微勾唇,脸上的笑和蔼又可亲,“免礼吧,我啊来凑凑热闹,别让你们拘束了......”
宁老夫人七十多了,脸颊圆润,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脸上的皱纹,但人看着分外精神,和顾老夫人整天吃斋念佛装出来的和善不同,顾老夫人看似慈眉善目,心气高着呢,比宁老夫人差远了,宗族主母,仪态气度果真不同。
夏姜芙可不管人多人少,伸手就挽住了宁老夫人手臂,她动作猝不及防,吓得宁老夫人身后的婆子顿了顿,扬手欲将她拉开。
但又顾忌她的身份,踟蹰着没动手。
何谓百年宗族世家,比伯爵之家严谨多了,夏姜芙笑眯眯道,“老夫人,您别见笑,我走路喜欢挽着点东西,否则不习惯,老夫人可曾听说过刑部侍郎顾越皎,我长子。”
要不是不合时宜,众夫人很想呸一句,毛遂自荐,还能要点脸吗?
宁老夫人不推开她是人家涵养好,她自己还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听过,顾侍郎年少有为,名声贯耳,玉志他们常说起顾侍郎,你啊,把孩子教得很好。”宁老夫人笑了笑,笑容和煦,一看就是真心实意的称赞,夏姜芙脸上闪过抹不好意思,“是他父亲教得好,他父亲说把儿子教好往后才不会祸害人家小姐。”
宁老夫人听得笑不可止,“长宁侯说得对,你们夫妻都是好的,怎么着,顾侍郎准备议亲了?”
“老夫人,您唤他皎皎便是,二十了,该说亲了,您德高望重,若是遇着合适的姑娘还请牵线,晚辈念着您的好。”夏姜芙矮了矮身,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她素来不会掩饰心底的想法,求人便要求人的姿态,她不会拐弯抹角。
性情坦率,让宁老夫人不由得高看她一眼,京城水深,待久了心思难免弯弯绕绕,多少年没遇着这般率真之人了,宁老夫人没有推辞,笑着应了下来,“成,我替你留意着。”
宁老夫人的话让众人跌破眼镜,没想到,还有像夏姜芙这般攀交情求人的,宁老夫人该有多好的涵养才会应下这种事啊,夏姜芙脸皮厚得又上层楼了。
众人自愧不如。
夏姜芙一路扶着宁老夫人上了马车才松手,她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宁老夫人挥手,由衷笑了起来,和身边长媳道,“难怪长宁侯多年来身边只得她一人,她的聪慧,不是谁都有的。”
在此之前,她和夏姜芙并未有过交集,宫宴上也是各坐一处,饶是如此,夏姜芙敢当众挽她的手,还直截了当说明自己的意图,十之□□料定自己不会拒绝,看似莽撞不懂规矩,实则心里早计算好了得失。
她在夏姜芙的年纪,可做不出这种事来,一则怕丢脸,二则要顾忌宁国公府面子。
“听说她六个儿子被她宠坏了,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她找您,怕是料定其他人不会搭理她。”
宁老夫人摇头,“你啊,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能说出教不好儿子是祸害人家闺女话来的人,怎么会宠孩子,我瞧着她个好的,你常出门走动,遇着合适的就往长宁侯府递个信吧,积善行德,当为玉志他们积福了。”
“是,母亲。”
无论外人如何议论夏姜芙不要脸,总而言之,夏姜芙攀上宁老夫人这根线了,当今太傅是宁老夫人的长子,受皇上敬重,如果长宁侯府与宁国公府往来,朝野无人是他们的对手。
柳瑜弦气得脸色铁青,刚踏进院子,丫鬟就积极忙上前说长子姨娘怀孕了,大少夫人拿不定主意,柳瑜弦烦不胜烦,命丫鬟将姨娘带过来,当众杖毙。
她很少有这般雷霆手段,这次是被夏姜芙气狠了,长子纵情声色,荒诞无度,庶长子的风声传出去,承恩侯府名声就毁了,她岂不又要矮夏姜芙一头?
她面若寒霜,丫鬟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柳瑜弦回到屋里,看哪儿都不顺眼,气得砸了所有首饰,她的初衷是在二儿子亲事上压过顾越皎一头,竟然让夏姜芙攀上了宁国公府,宁国公府素来不牵扯朝堂纷争,宁国公身为太傅,甚得皇上敬重,夏姜芙往后岂不是愈发嚣张得意?
长宁侯府与承恩侯府同为一等军侯,但夏姜芙事事压她一头,让她如何气得过。
“来人……”柳瑜弦恨得咬牙,凑到丫鬟耳朵边嘀嘀咕了几句,叮嘱道,“把尾巴清理干净……”
“奴婢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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