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雨点打在船篷上,船舱里的人听得很清楚。江上的雾雨,时来时收,又似永远没有完结。
“顾兄弟,你们这是打算往哪里去?”张炭缓了一口气,问顾惜朝。
这个书生疏离落寞的眼神里藏着似有却无的苦难,待他细细去看的时候,那苦难却又藏进了一湾温柔的潭水。这种遮遮隐隐的寂寞最糊涂,最酸楚,最伤人。刺的他胸口难受,心里憋屈。
可他不能去问。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张炭知道尊重别人的秘密。
顾惜朝心头蓦然一紧,勉强自己不去想兄弟二字的含义。他像是在自我嘲笑的道:“我们原在边镇里讨生活,如今赞了些银钱,想带家人去南边安定下来。”
“安定啊,好事情,”张炭摸了摸裤腰带,垂头丧气的道:“哎,银两都丢在江里了,要不然,——诶!”
他一拍脑门,眼神一亮:“我有个大姐,平日里颇为阔卓,正好在江宁游玩,等上了岸,我去找她打个秋风,她总不会坐视不理。哈哈!”
顾惜朝微微笑了,他知道张炭指的是赖笑蛾。
“我不能要你的银子。”
“这有什么不能的,”张炭得意的大笑,话说得更起劲了,“咱们是劫富济贫,她也高兴,只要我装装可怜,她就没有不答应的。”
顾惜朝摇摇头:“我有手有脚,要你银子,岂不是讹你?”
张炭顿时叫道:“怎么是讹我!”
“怎么不是?”顾惜朝笑笑说,“若不是我讹你,就是你在可怜我。可怜我这个穷酸书生,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穿不起。”他指了指洗得发白的袖口。
张炭一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是——”
顾惜朝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所以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就当是缘分,既然是缘分,何必计较那么多。”
书生浅笑了一下,又道:“只是要先安置好我的姨母和妹妹。”
赖笑娥瞥了一眼张炭,张炭正一脸目瞪口呆的痴样。她插腰站在台阶上,觉得五弟的模样实在有趣,没忍住笑了出来。
“那你是?”她笑着问。
顾惜朝一拱手,道:“我姓顾,二字惜朝。”
张炭回过神来,挠着头说:“是我在路上认的弟弟,排行的时候,我,这个,……嘿嘿。”他不把话说完,也舔着脸笑起来,但赖笑娥已经晓得了他的意思。
她也没有什么避讳,就持着一双妙目,仔细的打量起了顾惜朝。风吹的很烈,可他站的很稳。她先看见他嘴角的笑意,淡淡的似水呀又似暖阳。她只觉得眼熟,继而见到他的修晳清俊,那么长的长袖,被风吹的几乎要浮到天际上去。再后来,她才慢慢的瞅见了他藏起来的忧愁,眉宇间的一抹似有非有的寂寞。
她的心骤然的一疼,幽幽的想起了那个人。
一个可能再也不会来寻她了的人。
然后她立刻就知道了一件事:这书生不会是个坏人。
“那就是八弟了,”赖笑娥又笑了,“五弟,这是你的不好,该早告诉咱们的。”
张炭听了,便认真的点点头:“是,是我的。”
“哎,可有人叫我阿姊了,”站在人群最后面的那个姑娘跳下台阶,围着他绕了一圈,还叹了一口气,“这些个人,总是叫我幺儿幺儿的,好几年了,我竟一点个子也没长过。”
她的样子太娇憨,兄弟几个就都笑了。
顾惜朝也笑着看了看这位姑娘。
她生得极白,并不是那种久病之后毫无血色的白,而是白的仿佛从牛乳中洗过一般,透着朝气,泛着甜香。好像是为了衬托肌肤的白,她的头发长得极黑,并没什么装饰,只梳了两条粗辫子,拿银色的发带盘在头上,簌簌的发尾垂下来,恰好落在肩头。
他一眼就瞧出来,她是桃花社里的幺妹小雪衣。
众人都笑着,整个院子里,只有张炭的神色不那么快活。
老实说,张炭晓得自己这个八弟的武功不弱,但是到底只是不弱,还是不错,他不知道。他们的对手是黑道上最强大的二十四股势力,可无论是「桃花社」还是「刺花纹堂」,都远称不上是一股势力,——他们的规模太小,人也太少。
他踟蹰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八弟,我们是去和「七帮八会九联盟」作对。”
他们是在以卵抗石击,张炭很清楚。
正因如此,他才要在临行之前,坏气氛的问上一问。
八弟是个读书人,因为自个的缘故才不情不愿的进了桃花社,又有两个亲人要赡养,要是此行丢了性命,他肯定要难过上一辈子,就算是死了,在地府里也会过得不安生。
“我知道,”顾惜朝回道,“江湖上门派也好,世家里也好,有大半的精英都聚在这「七帮八会九联盟」之中。”
“你就不怕?”
“怕,但是我信他们赢不了。”
“为什么?”
他略一耸肩,理所当然的说:“因为要赢得是我们。”说完后,还装模作样的扬起了眼角,好像那是个多显而易见的事似的。这个不是解释的解释,听起来远比真正的解释让人觉得舒服。
最快小说阅读
最快小说阅读 M.bQg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