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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婷安这般酥软刚刚好的新栗糕。也只有她做的,他才会多吃两块。

    却听帘外有人小声争辩,原来是琴儿和香姨娘的小福。

    再有二十八日就到预产期,香姨娘情绪不稳,最近总是失眠,每日都要黎至谦前去陪伴方能安睡,为了黎家这点血脉,良婷安并不小气,甚至对她的吃穿用度一再宽松,钱财于她而言都是小事,但香姨娘的肚子太大了,连稳婆都叮嘱过肚子不宜过大,且又是头一胎,当小心为妙。是以,良婷安便吩咐她注意饮食,命厨娘将每日不断的鳆鱼炖鸭汤改成清淡一些的三鲜芦笋汤。

    殊不知这芦笋最是金贵呢,当季的时候普通百姓都舍不得吃,何况是不当季,纵使普通官员人家一个月恐怕也舍不得吃上三回,良婷安却每日里供她吃足,按说已是仁至义尽,谁知香巧却在屋中哭泣不已。

    自身体大好不再呕吐后,她的肚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只想吃荤,吃不得蔬菜,主母却断了她的鳆鱼炖鸭汤,说也不说便换成了一碗寡淡淡的素汤水,只飘着两片火腿。虽说她这段时日早就吃尽了珍馐美味,并不曾缺着什么,可是心里缺啊,越近临产便越缺安全感,主母这样待她,定是不将她放在眼里,给她眼色看呢。

    她无缘无故落泪不止,黎至谦不甚烦扰,又恐伤了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儿,只能压着火气哄她两句。香巧受宠若惊,少不得又生了两分恃宠生娇,竟异想天开的开始试探到底是怀着金宝贝的自己重要还是不能生蛋的主母重要。

    她便啜泣道:“也不知肚里是个什么讨债鬼,害得我夜不能寐,吃什么都不香,唯有那道鳆鱼炖鸭汤甚合心意呢。”

    黎至谦皱了皱眉:“你肚子太大了,少吃些油腻吧。”那鳆鱼肉质鲜嫩,饱含油脂,实在不宜多吃。

    “可是奴家饭量小,连米饭也不过小半碗,大不了不再吃点心,就是要喝这道汤嘛!”香巧含娇带嗔。虽说自从怀孕后她丰腴不少,肚子大了一些,但丰腴也有丰腴之美,况且肤白貌美,腿又长,竟也别有一番浓丽姿色。

    黎至谦想了想,如果其他饮食控制得当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又恐她再啰嗦,便点头应下。香巧却犹如得了一道圣旨,当晚便遣人去良婷安屋中“宣旨”。可她派谁不好偏派了眼高手低的小福,仗着姨娘怀了金宝贝,如今她尾巴都要翘上天,以至于传话时的语气多少流出一些傲慢,将请奶奶做的事说的好像命奶奶做什么事,如此一来良婷安的大丫鬟琴儿岂会善罢甘休。

    当即便拿出大丫鬟的派头,劈头盖脸训了小福一顿。小福又羞又恼,一时意气用事,便顶了几句嘴,终于惊动了良婷安。

    良婷安沉声问:“发生什么事?”声音温而不软,令外面争执的两个丫头莫名生畏,同时噤声。

    二人迈入屋中,琴儿将事情原委回禀一番,小福满面绯红,本能的就要矢口否认对奶奶不敬,并且确实也这么做了。

    良婷安面容冷淡,耐心的听她否认,直至言罢良久,屋中静默一片。

    小福紧张的手心冒汗,奶奶为何不说话?

    “你的意思是我的丫鬟诬赖你?”良婷安慢慢道。

    对呀,她诬赖我!小福刚要点头心口一紧,不行啊,这样回答的话不就等于指摘奶奶的不是,那可就不是两个丫头的问题了,好险好险,差点掉坑里。她吱吱唔唔低头不语。

    琴儿皱眉瞪向小福:“奶奶问你话呢,还不回答!”

    小福吓得一个激灵,跪地哭道:“奶奶恕罪,是小福不对,实在是太过忧心姨娘,情急之下竟在言语中怠慢了琴儿姐姐,以后不敢再犯。”

    “你家姨娘又怎么了?”良婷安心中不耐。

    小福便添油加醋的描述一番,好像不喝那道汤便要死了似的。而大爷更是担心的不得了,所以特特命她前来给奶奶回个话。

    不就是一道汤吗,想吃便大大方方告诉她,何至于这么小家子气,又是跑去黎至谦跟前儿哭闹,又是遣个不省心的小丫头过来传话。良婷安哭笑不得,对香巧不由也看轻了,淡淡道:“想吃的话厨房自会给她继续上,只一条,她若是个懂事的,就好好掂量掂量稳婆的话吧。”

    说完,挥退小福。

    邀宠成功的香巧喜不自禁,当晚便喝上了那道汤,其实也没有多么喜欢,还不及此刻愉悦的心情美味半分,但心窍迷了,恋上被大爷宠爱的感觉了。谁知用完晚膳,洗漱好了再床上等了半日也不见黎至谦,踢开被子,一星焦躁渐渐扩大,遣人去喊黎至谦,很快得知大爷在奶奶屋里

    气得她怒摔瓷枕,唤小福至身前:“你去跟大爷说我头疼,肚子也有点不舒服。”

    小福迟疑了下,只好前去回禀。

    且说那黎至谦正在屋中与良婷安说鲁公府的事,气氛平静,炕几的甜白瓷里还斜/插/着几朵新开的玉簪,很是温馨动人,尤其她温顺的神情,认真聆听时漾着动人潋滟的水眸,无不令人心动。黎至谦看的魂不守舍,有一瞬冲动的想要抱住她,哀求一声“安安,我们圆房吧”,可理智又无时无刻不提醒这不是他的女人,是太子都还没舍得下嘴的鲜花嫩蕊,他不能想,也不敢再碰。

    良婷安下意识的拿起一片渍了蜂蜜的玫瑰递与口中,柔嫩的唇含住了艳丽的玫瑰,也差点含住了他的命,黎至谦猛然起身倒退一步,深吸了口气。

    良婷安抬眸不解的看向他,目光一凝,不禁推开他的手:“不能这样。”

    一句不能这样,如冰水兜头浇下,黎至谦喘着气,剧烈的起伏着,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只用力抱紧她,不停呢喃:“安安,我抱一抱,不做其他的,就抱一抱……”

    良婷安便不再挣扎,任由他圈着,可他终归是个男人,心迷神醉,抱了一会儿低头吻住她。

    黎至谦,你疯了!她嘤/咛一声,用力去推。

    然而小福与琴儿的争吵又在外面响起。

    黎至谦骤然睁开眼,急忙缩回不规矩的手,不停安抚良婷安,又怒道:“谁在外面?!”

    一刻钟后,战战兢兢的小福与琴儿并排跪在黎至谦脚下。

    小福见奶奶色如桃花,眼圈泛红,真倒霉,一定是惊扰了大爷的好事,为了不被迁怒,只好将姨娘的痛苦夸大几倍。

    黎至谦怒不可遏:“我既不是大夫又不是稳婆,为何每次不舒服都要我过去?从今儿个起,给我把那两个稳婆接她屋子里,就睡在外间,但凡有什么不妥,好生伺候便是,若嫌不够,明日我再请两个,就不信挨不过这二十八天。”

    真是不怒则以,一怒惊人,小福三魂七魄乱飞,连滚带爬的滚了出去。

    怒吼声之大,站在上房的月洞门都能听见,这一夜,香姨娘不但肚子不疼,而且也不失眠了。

    上房的屋里安静可闻针落。

    静的几乎可以听见人的呼吸,片刻之后,扑哧一声,良婷安竟笑了出来,眼角还挂着一滴未干泪珠儿。

    她说:“你何必吓唬她呢,再忍忍吧,孩子总是要紧的。”

    是嘛,我的孩子有那么要紧吗?又不是你的。黎至谦倾身用力拥住她,闭目掩住悲恸。

    ……

    江陵的秋空漂浮着一朵朵棉絮流云,广袤的马场一望无垠,马场以北高墙碧瓦掩映着古朴肃穆的祖宅。

    马场地字号的琐碎事务大多交由姚管事打理,这个身量不高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嘴角时常挂着笑,看人的眼神却夹着三分傲慢,为追燕医治之时庄良珍曾与他打过一次照面,印象深刻。

    此时这位颇有分量的姚管事正殷勤的在前面引路,笑道:“从这里便可直入地字号马场,奶奶小心脚下阶梯,我们这里的师傅通常分两种,一种是驯马师,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力拔千钧的好汉。要知道战马不同于普通京马,刀兵之时不仅驮载主人,气势威压更得不落蛮夷,如今胡人畏惧我江陵马不啻于惧怕猛虎。”

    所以这里的驯马师傅可不是外面杂戏班子的驯兽师,而是真正通晓兽类习性又拳脚功夫了得的壮士。姚管事讲到这里,一股豪情直抒胸臆,双目炯炯有神,“另一个便是马医,顾名思义为马医治的人,他们的本事呀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脾气也很大。”讲到这里他对庄良珍意味深长一笑,继续道,“如今陈氏已经被正式纳入江陵马场,摆脱奴籍,前途无量,实在是令人艳羡不已,我等只能望洋兴叹,毕竟不是谁都能与兽类像人一般交流啊。”

    他说完,又笑盈盈看着庄良珍。

    庄良珍偏头道:“怪不得一路走来马儿们欢腾不已,看着都健硕非常,想来有她在,这里还能再昌盛几日。”

    姚管事笑意一滞。

    “原来这就是地字号马场。今日若非管事格外通融,恐怕我也没有这一饱眼福的机缘了。”庄良珍感叹一声,转眸看向姚管事,嘴角翘起一抹柔和又诚挚的弧度,真真切切道,“让管事费心了,我会记在心里。”

    闻言,姚管事面上的僵硬瞬间柔和起来,“怎敢与奶奶邀功,这都是小人该做的,也是老太爷的一番惜才之心。”

    鲁国公从追燕一事对庄良珍竟有了意想不到的松动,这也算的无心插柳柳成荫吧。这种松动,唯有爱马之人方能体味。姚管事是鲁国公的心腹,平素里也只听命鲁国公,因此他的态度就是鲁国公的态度。庄良珍又岂会不知?她眼底闪着欣喜,到底还年轻啊,才给了这么点甜头心思就完全露出来。姚管事眯起眼笑。

    几人转而上了游廊,走至转弯处时倏然听得一阵骚乱,只见一群家丁拖着两个五花大绑的少年人自廊下经过,气势汹汹。其中一人眼皮子利索,登时发现了立在廊上的贵人。

    能进这里的女眷身份都不一般,又由姚管事陪侍左右,那人忙弯腰施礼,低着头不敢张望。

    姚管事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道:“回管事,这两个小子是萧家的人。”

    巍州的萧家与泾州黎家同为大齐皇商,前者名气更大,在江陵良氏垄断了战马渠道以前,巍州萧氏也曾是大齐顶尖的蓄养战马家族,还出过一位御马监统领的先祖,二十年前开始专心绸缎器皿生意,这几年越做越大,甚至还包揽了皇宫的盆景花卉。

    万万没想到他们贼心不死,居然还敢安插探子进江陵马场。姚管事沉着脸:“押下去仔细拷问,务必拿到证据。”

    那人不敢含糊,应声称是,便命人将这两个倒霉的少年人押往月牙楼。

    月牙楼,诗情画意般的名字,那两个少年人却狠狠打了个寒颤,目露灰色。

    江陵这边逮住两个小奸细的同时,京都放榜的日子也到了。

    良阁老有一位故旧在司礼监,曾陪伴圣上批阅前三甲的考卷。其中自然有良驰的一份,另外两位也是大有名气的才子。三个少年郎文章锦绣,各有特色,水平相差不是很大,但良驰那一笔丰神俊朗、洒脱不羁的行书着实惊艳,高下立现。有了司礼监这句话,一个状元头衔绝对跑不掉了,良驰本人也志得意满,但他运气不好,二叔父在他放榜之前出了事,导致皇上对鲁公府心有怨气,这种怨气明面上不会发作,但这种时候……圣上偏爱榜眼的见解,那么榜眼就是状元,可怜的良驰被排到了第二,结果面见圣颜那日,又因为太过俊美,又被钦点为探花郎。

    这真不是皇上想害他,其实皇上暗暗吃了一小惊,良氏的男子怎都生得这般好相貌,再看那小眼眯眯的探花郎,怎么看怎么讽刺,连探花郎本人也羞窘的无地自容。

    于是,他不当探花谁当啊,良驰在琼林宴上晕了过去。

    第三名,他这辈子只考过一次第二名,此后一直是第一。第一,不管做什么都想做第一,素有考神之称,结果因为二叔父被皇上嫌弃了,饱受打击的他努力忍住,第二就第二吧,反正大家都知道我这第二是怎么来的,谁知又因为他娘的探花郎太丑,就活该他做探花郎!!

    探花郎丑关他屁事啊,为什么要这样?

    短短一天,良驰从第一被一路踹到了第三,不晕才怪,闭上眼之前,面前竟闪现小贱货的脸,啐了他一口:你这样的还能中状元?我呸!

    他怎么就不能成状元了?

    她根本就不了解他有多厉害!

    顶着探花郎的美名,良驰被抬回了家,路上还有几个蠢蠢欲动的小娘子欲掀帘瞧瞧今年貌比潘安的探花,皆被轰的远远儿的。

    探花郎架子好大,大家只好去围观状元和榜眼。

    这或许是他们此生最肆意不羁的盛世年华,少年人骑着高头大马,礼乐开路,春风得意,一夕揽尽京都少女们的倾慕秋波。

    旁人家能中个探花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不摆个十天十夜的流水宴简直对不起祖宗,可是三房却陷入了诡异的沉痛。

    良婷慧和良婷姝敛眉凝眸,心中哀伤不已,为哥哥叫屈,这应是世上最委屈的探花郎了,因为二叔父挑在放榜前两日出事,又因为长得太好看,被人生生从第一撸到第三,心高气傲如他,没吐血就算好的了。

    一向富贵闲散人的三老爷也没心情打哈哈了,只小心陪着爱妻,难得大大咧咧的良三夫人也有掩面痛哭的一天。

    “娇娇,别哭了,不管怎样四郎也是个探花呀,旁人家求都求不来呢,咱们二叔父当年不也是探花,四十二岁便入阁,当年那些状元和榜眼哪一个不排在他脚下。先不提四郎有真才实学,只我们这份家业就足够助他平步青云,何必为这一两名放不下呢。”

    学渣三老爷哪里知道哪怕是一名对于学霸而言都有着不同的意义,就好比追求武学巅峰的江湖人士,从没听说只想得个第二,甚至第三便罢了的。

    今日之事,于良驰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

    他永远忘不了圣上那戏谑的眼神,探花郎局促不安的样子,宫女窃窃私语说那个唇红齿白的人儿比女人还漂亮……女人,女人,女人……良驰躲在床帐里落下生平第一滴男儿泪。

    然而睡着之后梦里全是庄良珍的呸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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