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乱摇的火把,还有他们对蝎子的恐吓羞辱,还有阿永那不瞑目的死状,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正视着李恒,大声道:“那些盗匪伤天害理,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你们还让他们做地方官,不怕被百姓戳脊梁骨吗?”
她看到二叔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她拼命咽着口水,想把心脏咽回肚子里。她知道这次麻烦大了。覆水难收,但愿他们不要为难二叔……
李恒却和身边几个人相视一笑,瞟了一眼文璧铁青的面孔,笑道:“文大人教出了好一个读书知礼的孩子,张口天理,闭口百姓。你们汉人,女孩子也都读圣贤之书吗?”又看了看奉书,目光中带着几分玩味,几分好笑:“被百姓戳脊梁骨,哈哈!倒真不是什么好事。”
奉书一下子没能理解,心里面忽的跳了一跳。
李世安扑哧一声笑了:“圣上英明无匹,哪能真的任命这种人当官?不过是张元帅信口敷衍一遭,让他们卖一卖命,利用过了,就踢开啦。听说那五虎大王战死了两个,剩下的三个人不甘心,一路追到崖山,向家父申诉,被他好一顿教训,都打断了腿,半死不活的赶回老家去了……”说着朝她眨了眨眼,微微盘腿,假装一瘸一拐地走路。
奉书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一定是听错了……李恒居然会和五虎大王翻脸……
李恒笑道:“好了,世安,别吓唬小孩子。文小姐说得对,这些人就算留着,也是坏我大元江山的渣滓。我从来都讨厌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那天正心情不好,顺手就都给揍了一顿。怎么样,给你出气了没有?”
奉书茫然点了点头。她看到二叔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舒了一口气,朝她投来一个斥责的眼神。
李恒没理由骗她。她还记得自己在蝎子的墓前发的誓,要让剩下那三个大王不得好死。而现在,他们已经尝到了第一个报应——而且是被她最想不到的人实施的。
文璧让她向李恒道谢,她也就听话地福了一福,这次带着七分的真心。然后她便回了房间,一头扎进被子里,心潮澎湃,想哭,又想笑,一会儿摸摸怀里的瓷瓶,一会儿又端详着李恒赠的扳指,怔怔出了神。
红日已将暮了,可窗外仍是嘈杂得惊人。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吵架。一个说:“你当这儿是你们广州吗?我们惠州府的牢房就这么些个,装不下那么多人!”
另一个粗声道:“装不下也得装!这些都是钦犯,跑了一个,小心你们文大人的乌纱帽!”
第一人似乎是妥协了,嘟囔了两句,问:“大狱旁边的耳房行不行……”
奉书吃了一惊。难道李恒带的那些人马里,竟有不少囚犯?回想日间在郊外所见,可不是有几辆囚车吗?她搞不懂这些官场上的勾当,打算等二叔闲下来时再问他。可是文璧他们似乎有许多事情要交接,一直密密谈到了夜里。
她只好独自吃了饭。躺在床上,心中习惯性地过了一遍:“张弘范张大人,我听你说话时中气不足,多半命不久矣。五虎大王……五虎大王……嘿嘿,嘻嘻……看来我每天咒你们,还是管些用的嘛……挨板子的滋味可还好受?李恒怎的没把你们打死?哼哼,李恒李元帅……”
念到这里,却犹豫了。今天第一次见到他,他却并没有为难自己分毫,反倒称得上和颜悦色,甚至带着些期许的目光。
她想:“呸,还不是因为他以为我是二叔的女儿。二叔如今也是蒙古的官,不好得罪的。他要是知道了我真正是谁,我也要和五虎大王一般下场了。”
他还教训了五虎大王……
奉书忽然看到了墙上裱的那首父亲的诗。淡淡的月光把纸面映成青白色,清清楚楚地照出了“干戈寥落”、“山河破碎”几个字。她心中慢慢回复了冷酷:“他是灭大宋的帮凶!就算他对我再客气,又能怎样?五虎大王在他眼里,也不过和蝎子姐一家一样,是几个能随便捏死的蚂蚁罢了。是了。他给我扳指的时候,亲口承认自己杀人无数的。你既然敢造业,就别怪我咒你。李元帅,总有一天,你会冤魂缠身,不得解脱。”
她叹了口气,从枕头边上又摸出那枚扳指,套在大拇指上,只觉得又润又坚固。那扳指却比她的拇指大了一圈,只要晃一晃手便会滑下来。
她在被子里伸展手臂,想象着自己弯弓搭箭的模样。那个虚拟的靶子,却是谈笙那张温和的笑脸。
她心里蓦地划过一道闪电:“怎么把他给忘了!谈笙,你逼着我和四姐'舍生取义',你自己呢?哼,胆小鬼!小心哪天李恒心情不好,把你也砍了!是了,我若是告诉二叔,说他是杀四姐的凶手,再让二叔去游说李恒,把姓谈的料理掉,不知行不行得通?”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的身份非暴露不可,二叔肯定不会同意。况且,文天祥的女儿,在他们眼里大约也是一钱不值的,杀了就杀了,没人会给她报仇。得想想别的办法……
她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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