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远处的花香吹拂进来,灯影浮动。荀贞一瞥之间,见堂上坐了三个人,主座是王允,两边分别是荀爽和孔融。
他不敢多看,便在堂门口跪伏行礼,说道:“下吏荀贞拜见王公、别驾、族父大人。”
孔融笑道:“君族父之席位在我上,荀君,你却为何先提我,后提别驾?”荀爽是别驾从事,孔融是治中从事,别驾的地位略高於治中。
荀贞心道:“孔文举天下高名,为人xìng子却不拘礼节。”
早在昨天第一次见孔融时,孔融那和善的笑容和东看看、西看看的好奇眼光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刚才这一句话更是明显带有调笑的口吻,他与荀贞总共才见了两面,若非xìng格宽和、不拘小节之人,断然不会口出此等调笑之言。
荀贞答道:“贞之族父位虽高於孔公,然族父为亲,公为外人,故先拜公,再拜族父。”
孔融问道:“不先拜亲而先拜外人,你这是孝么?”不先拜作为亲人的族父,却先拜作为外人的孔融,这是孝么?
荀贞满心思都是捕拿张直之事,没想到孔融却在这方面连连追问,幸好有些急智,答道:“‘远不间亲,礼之经也’”。
孔融大笑,指着荀贞,对王允和荀爽说道:“今rì去营中,皇甫将军与朱将军提起此子皆称赞不已,称他知兵事,果不其然啊。”
“远不间亲,礼之经也”出自《管子》,意思是说:“关系疏远者不参与关系亲近者的事儿,这是礼”。荀贞以此为回答,就是在对孔融说:“我后拜见荀爽,这是我们家的事儿,你这个关系疏远的人是想以此来挑拨我与我族父的关系么?”而孔融提到皇甫嵩、朱俊称赞他知兵事,则是在说:荀贞的此一反问带着兵家的影子,是在以攻为守,即兵家所谓之“攻为守之机”。
荀爽微微一笑。
王允笑着叫荀贞起来,上下审视打量他。
荀贞觉得他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是初次见面似的,明明昨晚已经见过一次了,心中纳罕,想道:“怪哉,王允的眼神为何如此怪异?”
王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转头对荀爽说道:“先生,此子乃汝家之千里驹。”对荀贞说道:“子入座。”
荀贞听到王允这一句没头没尾、突然而发的称赞,隐约猜出了他为何眼神古怪,心道:“莫不是因闻知了我捕拿张直,所以如此赞我?”应命坐入席末。果如他的猜测,待他坐下后,王允说道:“‘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贞之,我今儿去了城外营中,在刚才回县的路上听说了你捕拿张直,当时头一句想到的就是这句话啊。”
孔融笑道:“今rì下午我等在皇甫将军营中时听得守营戟士来报,说你带了数百甲士席卷出营,直奔城中,当时还不知你是为了何事,直到适才回城,方才听路上人说,原来你是为了去捕拿张直!荀掾,如今城中到处都是议论此事的人,可谓满城沸扬也。”
荀贞偷觑荀爽神sè,荀爽抚须不语。他说道:“张直私下勾结波才,yù图不轨,证据确凿,我与郡决曹掾郭俊、郡兵曹掾杜佑联名上书府君,请得府君的檄令下来,将之拿下。”
王允问道:“张直现在何处?”
荀贞答道:“已关入了郡中狱里。”
王允问道:“何时受审?”
荀贞答道:“明天审。”
王允颔首,说道:“好。此事你办得很好,大快人心!……,除了张直,私下勾结波才的人,县中还有么?”
荀贞心道:“王允此问何意?”猜度想道,“是想把张直的亲眷也牵连进来么?”就荀贞的本意,他是不想这么早就与张直起冲突的,今rì将他拿下是迫不得已,不想牵连太广,以免引起不可收拾的后果,当下小心答道:“现在还不知道,一切得等明rì审过后才能知晓。”
王允沉吟了下,说道:“我会行文给文太守,待明天审案时,容我派个人去旁听。”
这不是荀贞能够管的事儿,他恭谨应道:“是。”
又说了几句话,堂外小吏上禀,饭做好了。王允留荀贞吃饭。
昨晚王允见荀贞,只看在荀爽的面子上,在院中和他说了两句话,而今晚却留他吃饭。荀贞心知,这是他捕拿张直之举得了王允的认可。
吃过饭,荀爽辞离,带着荀贞来到自家屋中。
入到屋中,荀爽叫荀贞入席,说道:“贞之,你今rì捕拿张直却是有点冒失了!”
听到他这一句话,荀贞反而心头一松,心道:“看来我没先来征询他的意见,倒是做对了。”
如果先来征询荀爽的意见,听荀爽这语气,必是会被他阻止的。这也不怪荀爽,非是荀爽没有胆sè,如果没有胆sè,他也不会当年被征辟入朝后上书谏言天子。只是相比王允,荀爽更能识时务,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当时机不到的时候,就该“潜龙在渊”,而不应一味用强。
说起来,荀爽、荀绲等这些荀氏的长辈,大多是识时务的人。一方面,这是荀氏的家教,一方面,这也是血的教训。荀衢的叔父荀昱不就是因为谋诛宦官而被杀的么?又因党锢,荀爽远遁汉滨十余年,有家归不得。他叹了口气,说道:“《诗》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贞之,你有锐气是件好事,但不明形势、一味逞强却是惹祸之举也。现在屋中就你我二人,我实话对你说吧,尽管天子解了党锢,但朝中依然阉宦势大。张直乃张让从子,你今捕了他,恐会惹来大祸。”
荀爽对当前的局势看的很清楚,荀贞比他更清楚。荀贞乃穿越而来,岂不知张让、赵忠等宦官的权势依然倾天?他虽不记得张让、赵忠是什么时候死的,但记得是在何进被害之后,也就是说,只要何进不死,张让、赵忠就还是不可撼动的“冰山”。
他说道:“族父有所不知。今我请府君令捕拿张直,实出於无奈。”
荀爽说道:“噢?”
当下,荀贞将高素、刘邓道辱费畅以及张直打算报复的事一一道出,说道:“就算我今天不捕拿张直,明天他yù辱我时,我也要与他起冲突,与其等到那时,不如先下手为强。”
荀爽说道:“原来如此!”低头想了片刻,抬起头,叹道,“时也,运也!既有此因,你这么做也不算为错。”顿了顿,又说道,“事情既已做下,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张让。张直勾结波才,此乃大逆不道之罪,张让就算恼怒,也不能以此为理由来报复你。”
荀贞说道:“别的事儿我倒不担忧,皇甫将军举荐我为佐军司马,至今圣旨尚未下来,我只担忧会不会被张让从中阻挠?”
荀爽到底是在朝中任过职的,对朝中的情况较为熟悉,笑道:“你守阳翟、破贼兵,立有大功,朝中不止有阉宦,也是有正人的,你且放宽了心,张让就算想阻挠,他也阻挠不成。”
得了荀爽这句话,荀贞宽心了许多,又提起今天见了荀攸、荀成,说他俩可能这两天就会来拜见荀爽。
谈谈说说,不觉明月东升,窗外月sè银白,撒入室内。天sè已晚,荀贞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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