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少时遣派援军尚无用,这会儿黄巾军越来越多,还来了数百骑士,荀贞心道:“朱俊怕是不会再派人过河了。”问道,“除遣人渡河援救外,朱将军还有何别的对策?”
“朱将军令善射的三河骑士聚集岸上,向对岸贼兵密集处射箭,希望能助孙司马突围。”
敌人越聚越多,大部队不久即到。敌在岸上,我军过河是仰攻,河底又泥泞,走一步陷一个坑,没法冲锋,不占地利。敌人人众、又占地利,我军处在了下风。荀贞可以想象出朱俊此时的心情,必是矛盾挣扎。既不愿坐视孙坚苦战,却又无法派人助之。
两里地转瞬即过,荀贞到了交战之处。
和他一块儿来的那股黄巾军的小部步卒、骑士也到了对岸,他们没有加入战团,而是与那两千执盾的步卒以及数百骑士一起,列阵在了岸边。
行到近处,看得清楚,包围孙坚的敌人确有两千人上下,正在血战。从敌骑中分出的那一二百骑亦驰奔在交战的阵中,协助步卒冲击孙坚坚守的阵地。孙坚聚集部众,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下,令大半的部众背向内、脸向外,结成了一个环阵,挥矛戟与接近的敌人激斗,剩下的少半部卒则在阵内充当候补。在被包围的情况下,结成环阵以御敌,是汉军骑兵常用的阵型战术,步卒也可用之。
结阵的兵卒不时有负伤或阵亡的,使环阵短暂地出现缺口,但是很快就会有阵内的候补之卒补上。
在他们这个环阵的周围堆积了上百尸体,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荀贞勒住马,两腿用力,夹住马腹,挺身望之,一眼看到在环阵中有两骑极其勇武,一骑未戴兜鍪,赤帻玄甲,骑一匹青骢马,另一骑披重甲,持强弓,两骑互相配合着冲出环阵,深入敌中,近处之敌由赤帻骑士持矛奋击,远处之敌由持弓骑士张弓射之。两骑驰奔过处,如疾风摧林,敌人纷纷倒地。十数敌骑试图拦住他俩,尚未近前,就或被赤帻骑士刺倒,或被持弓骑士射落。奈何他两人虽然勇武,人太少,始终不能将敌人的包围冲破、搅乱。深入敌阵二三十步后,赤帻骑士的矛断了,他弃矛换刀,抽出环首钢刀,大声呼叫,又往前突击了几步,与那个持弓骑士转马回入阵中。两骑这一次突击,少说杀伤了数十敌人。回入阵中,这个赤帻骑士换了支长矛,稍作休息后,又跃马出阵,再次冲锋。
戏志才也看到了这两骑,没办法,他俩太突出了,任一个观看战局的人都会先看到他俩。他扬鞭指向,说道:“赤帻骢马,持矛之人是孙坚么?”
戏志才初见孙坚在阳翟城外,当时孙坚布衣带剑,头裹赤帻,后来在襄城又见到他,当时他披甲骑马,骑的就是一匹青骢马,高七尺余,非常神骏。孙坚当时炫耀似的对荀贞说这匹坐骑得自北地马商,是大宛天马,他用了十万钱才买下的。不管他这话是真是假,但他骑的这匹青骢马确实是一匹少见的良驹,戏志才对这匹马的印象很深刻,加上孙坚喜带的赤帻,可以断定此人必是孙坚了。
荀贞遥望之,与孙坚配合的那个持弓骑士看不清是谁,但从此人飞马射箭的英姿可以猜出应是韩当。孙坚麾下的勇士里,辽西人韩当最擅骑射。
河对岸酣战不休。
河这边,朱俊的部众在离河五十步处停留,七八百三河骑士在岸上来回驰骋,向对岸射箭开弩,可惜黄巾军有盾牌,弓弩作用不大。
荀贞令部下各曲就地停驻,带着戏志才、宣康、程偃去找朱俊。
朱俊部下的将士都认识他,见他策马行来,让开道路。
荀贞骑在马上问道:“将军何在?”
一个比六百石的军候伸手向东北指去,说道:“在那里!”
荀贞观之,从林立的旗帜中看见了朱俊的将旗,打马飞奔去,快到时,看到地上坐了一群穿着两当铠的骑士,他们的坐骑散乱在边上。
宣康从这群席地而坐的骑士们前边飞奔而过时好奇地打量了几眼,认出了他们的来历,低声说道:“是越骑营的骑士。怎么坐在地上,浑身泥糊糊的?”
程偃说道:“也许是过河时弄的。”
戏志才说道:“不错。这些骑士不但身上有泥,马身上也有泥,朱将军可能曾令骑士过河,去解孙司马之围。这些骑士应是在过河时摔倒了,不得不又退了回来。”朱俊带了两千多个土囊,只靠这些土囊是难以把河水彻底断绝的,只能使水面下降。现今河中尚有积水,没膝深。有水,河底的泥土又松软,骑马过去当然不易。但是,过河虽不易,然而越骑营乃北军五校之一,是天下有名的精骑,却也不至於搞的如此狼狈?
宣康对此颇是迷惑,不过眼下却不是发问的时候。
荀贞找到了朱俊。
朱俊被一干佐军司马、别部司马等等的军官围在中间,文太守、费畅,还有那个魏姓的越骑校尉站在他的左右。
朱俊正皱着眉毛向对岸看。
荀贞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程偃,大步上前,挤进人群里,行了个军礼,说道:“将军。”
朱俊扭脸看了他一眼,没多做停留,旋即又把目光转向对岸,说道:“荀掾来了。”
“是。我部在到达既定的渡河位置后,尚未来得及佯装渡河,就听得这边喊杀大作,猜必是将军定遇到了贼伏,因便赶来了。”
朱俊叹了口气,说道:“我小觑贼波才了,没想到他竟有胆气在对岸设伏。如今文台陷在对岸,我数次遣兵皆不能救。荀掾有何高见?”
荀贞也没什么办法。
他望着对岸,说道:“贼兵的主力不久就要到了,等贼兵主力到后,更难将孙司马救回。眼下之计,唯有一策。”等黄巾军的主力到后,就不是救孙坚的问题了,而是黄巾军会不会杀过来的问题了。要想救孙坚,只能越快越好。
“噢?何策?”
荀贞听到边儿上有牙齿碰撞之声,扭脸看去,却是费畅。
费畅脸色惨白,簌簌发抖,因为恐惧导致牙齿不由自主地碰撞,啪啪作响。
荀贞转回脸,对朱俊说道:“贼兵倾巢而出,要想救回孙司马,只有赶在他们到来之前,再遣勇士过河,看能不能把孙司马接应回来。”
这个计策朱俊岂会不知?他已连派了三支人马渡河,却都未能获得成功。他麾下最精锐的是骑士,眼下却起不上作用,步卒虽多,都是在洛阳附近临时招募来的精壮,远称不上精锐,跟着大队杀敌尚可,突入对岸实行救援万万不能。
一个披着黑甲的年轻军官跪倒在朱俊身边,俯首叩头,哀声求道:“将军!派我过河!我愿带本部余下的人马渡河,救回文台!”
荀贞认得此人,名叫吴景,乃是孙坚的妻弟。
朱俊把他扶起,说道:“文台被围后,我先令程普带百人渡河救之,不料非但未能把文台救回,程普反而也陷入其中,接着又连遣两部精卒渡河,也都无功。我非是不愿遣你过河,更不是不想救文台,我只怕就算再遣你去也是无用啊!”
荀贞看了看吴景,他前世对此人没甚印象,就眼前来看,这人对孙坚倒是忠心,他心道:“孙坚江东猛虎,就这样让他失陷敌中未免可惜!”斟酌忖思片刻,拉着戏志才走到边儿上,低声问他:“志才,我想去救文台,如何?”
戏志才大惊,说道:“万万不可!贼有数百骑、三千余步卒列阵河边,要救孙司马,就必须先冲过他们,冲过去后,还要再杀入包围圈!杀入包围圈,找到孙司马后,还得再杀出来。贼兵的主力快就到了。时间紧,贼兵又多,太危险了。”
“有几分成算?”
“最多两分。”
“两分就够了!”
荀贞自忖,当日在阳翟城外,我带着三百骑在数千上万的黄巾军中来去自如,如今在对岸的黄巾军虽悍勇,只数千人,只要我能做到见势不好,立刻撤回,就算救不回孙坚,全身而返应还是没有问题的。
渡河救孙坚肯定存在危险,但危险与收益总是相伴的。若能把孙坚救回,名利双收,既能得到孙坚这个猛人的友谊,又能得到美名,即便救不回孙坚,也可收获美名,且可以得到吴景这些孙坚余部的敬重。
他做出了决定,回到朱俊身边,大声说道:“贞部姜显、江禽、刘邓皆勇士,贞愿带他们去救孙司马!”
朱俊闻言,几疑听错,惊讶地问道:“你愿渡河?”
“然也!我与孙司马虽相识不久,然倾盖如故,岂能坐视孙司马陷入贼中而不救?愿率本部勇士渡河,击贼救之。”
“好,好,好!”朱俊连说了几个好,由衷赞道,“卿真颍阴乳虎!”
荀贞和吴景不同,吴景不算勇将,而荀贞的勇名朱俊自入颍川边常闻之,今见荀贞主动请缨,他当即答应。
荀贞心道:“我这个颍阴乳虎加上孙坚这头江东猛虎,两头猛虎联手,望能顺利归来!”他说道,“贞斗胆,请将军把部曲里的蹶张士都调集出来,列在岸边。等贞与孙司马渡河回来时,必有贼兵追赶,待到那时,就请将军令蹶张士齐射箭矢,掩护我等归阵。”
“好!”
如荀贞所请,朱俊马上安排人将麾下的弓弩手全部调了出来,与那些骑射岸边的三河骑士会合一处,共有两千来人,齐聚岸边。
荀贞回到本部,对许仲、江禽等人说道:“我与孙司马一见如故,今他陷入贼中,我不能不救。对岸贼兵甚众,贼兵主力又将至,此去救人极其危险,诸君,谁愿从我前去?”
诸将毫不犹豫,皆道:“愿从君去!”
“好!不过河道泥泞,不利大队人马过之,此次救人,兵贵精勇,不贵多,却也不必全去。伯禽、子绣、阿邓、阿褒,尔等从尔等曲中各选若干精锐,凑足两百甲士即可。这两百人,要二十个盾手,五十个大戟士,余下的百三十人悉用环首刀。君卿,你也从你部蹶张士里选出五十个勇悍者从我渡河。”两百个勇士,五十个弩手。荀贞准备就带这两百五十人过河。
诸将应诺。
荀贞接着又具体得给诸将布置任务:“当过河时,二十个盾牌手走在最前,君卿带五十个弩手藏在盾牌后边前行,便行便向对岸射箭。伯禽,你带着五十个持戟的勇士随在君卿之后,当到对面岸下,即在弩手的掩护下,用长戟刺击岸上之敌。阿邓,你带五十个用环首刀的甲士从在伯禽之后,趁伯禽以长戟击敌之时,带人冲上岸去。子绣、阿褒,你两人和我一起带余下的八十个持刀甲士跟在最后。”
“诺!”
“志才、玉郎、叔业,你三人就不必从我渡河了,等我与孙司马归来时,你二人可催促三河骑士等放矢掩护我等。”
辛瑷带着诸骑先来援助朱俊,到了后无所事事,荀贞一来,他就归回荀贞部中了。
宣康很想跟着荀贞同去,但他自知并不勇武,若跟荀贞齐去,不但帮不上忙,恐怕还会拖荀贞的后腿,不情不愿地应了诺。
戏志才熟视荀贞多时,喟然道:“贞之,我今夜方知你的武勇刚节。”他自以为很了解荀贞,但荀贞却一再做出出乎他意料的事。
他说道:“君请放心前去。君若失陷,我必带余部渡河救君。”
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对岸的孙坚部死伤数十,结成的环阵缩小了不少。
荀贞打眼望向远处的那片火海,黄巾军出城的主力离这里还有数里,小半个时辰后能到。
他整了整衣甲,等许仲、江禽、刘邓、高素、陈褒等人选好渡河的勇士,列好先后的阵型,不再多言,简单令道:“渡河!”
夜深,火光,河水,星月倒映。
在河这边上万步骑、河那边数千步骑的共同注视下,他们这一支两百多人的小部队下到河中,淌着河水向对岸冲去。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