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查,然而彻查的结果竟然表明这封遗诏是真的!
九皇子做了个所有谋臣面对不利于己的事物时都会做的事——隐瞒。谁知一封遗诏还没有解决,第三四五封便争先恐后地出现了。最后越来越多,直至无法隐瞒。
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这个东西虽然无法伪造,但它在库房之中的存量却比其余任何空白诏书都多。因为当年英雄迟暮的高祖皇帝,吩咐朝中大臣监制此物时说过:“朕的子孙传承都用这种诏书昭告天地祖先,让朕也知道,朕的大苑一共能传承多少代!”
这里面就有一个微妙的暗示作用了,一个王朝能传承多少代,这是谁也说不清的问题,那监制大臣没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本事,怎么能知道大苑会传承多少代?这种诏书一个皇帝一生中要用两份,如果大苑能传承五十代皇帝,那么做一百个就足够用了。五十代皇帝,如果不是每个人都太短命,也至少能传上千年了。
实际上,中原王朝还没有一个能传承上千年之久,按说做一百个都是多余。但是事实虽然如此,做的时候却不能真的做一百个,否则就等于在说,他认为大苑最多传承五十代皇帝。这件事完全可以让他抄家灭族,那大臣担了这么个倒霉差事,又没有办法去和高祖说,只能闷头苦做,不管是做了一百个还是一千个,只要有具体数目,都是莫大隐患,所以他就一直做,玉石不够了就大量开采,只是不停不停地做下去。
直到高祖把他想起来,再一看,他做的诏书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了,几个屋子都堆不下,从上古三皇五帝到大苑皇帝都已经够用了。
高祖连忙下旨停止了这项浩大的工程,吩咐只留下一屋子,虽然他心中也明白一屋子肯定是用不完的,但是高祖也是人,他也希望大苑真的能像歌颂的那样千秋万代传承下去,至少为了讨个彩头,也不愿意留得太少了,于是就有了这么多诏书留传下来。
其余为了防止落入用心不轨之人手中,便分拆使用,明黄色布料不能流出宫外,便自己内部消化了。该做鞋做的鞋,该做靠垫的做靠垫,一时间皇宫中到处闪烁着这种饱和厚重的黄色。玉石轴两头粗些能改的都雕成了别的物件,中间又直又细的破成四瓣,做了筷子,所以那时候几乎每个大臣家里都有高祖赏赐的整套玉石筷子。
这是件糗事,传过几代之后就没有人再提了,后世的皇帝们要用,自然有人从库房中帮他们拿空诏,不需要他们自己去清点,哪里会知道此诏居然会有那么多!
赵如意当日想到这个办法,秘密去库房见到整屋子这玩意,也着实吓了一跳。他随手抱出一捧就有三五十轴,剩下的还是一屋子,毫不见少。他想伪造多少都足够用了。
虽然有人怀疑是景帝临终时头脑糊涂了,以致将遗诏写了无数遍,也有人怀疑王庶是被人故意栽赃的,不是他的本意。但本着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最大嫌疑人的原理,无论官员还是百姓,一千个人中,九百九十九个人都认定了这是一场阴谋,只不过阴谋被揭穿,变成了闹剧而已。
于是继景帝遗诏、新皇登基之后,大苑朝臣又有了全国性的共同谈论话题——遗诏疑云。
刚刚继位没几天,屁股还没把椅子坐热的显宗皇帝,毫无疑问面临着下台,而且是灰头土脸、身败名裂的下台,万劫不复。
只有参照他这个皇帝更迭的速度,大苑的特制诏书才有用完的可能。
新继位的显宗坐在太和殿的椅子上,正做着和他皇妹青瞳登基前一天做过的同一件事是望着房顶一动不动!
太和殿足有三丈高的顶棚藻井精心描绘着细致花纹,一层层深进去,仿佛无数个圈套将他一层层套住。藻井的最中心有一点亮光,那是一面四五十斤的铜镜——轩辕镜。
从大梁朝就有这个东西了,据说是仙人所赐的重宝,在轩辕镜笼罩下,皇帝坐在宝座上就能明辨是非,圣烛明照,而且什么邪祟也不会沾染。
但是如果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是正常继位,而是篡位谋逆的,那么轩辕镜就会掉下来砸死他。
王庶看着那高高在上的昏黄色一点,心中竟然是和当日青瞳一模一样的念头。掉下来吧,赶快把我砸死!砸死我多好!
这一生中,再也没有一次挫折带给他的打击比这件事更巨大。哪怕是遭遇宁晏背叛,哪怕是母亲死去,他被作为军奴流放,哪怕是骁羁关上九死一生,哪怕是永春门前箭雨如飞,哪怕是武英殿上刀斧临身……
无论哪一件事,都未曾让他如此绝望,如此厌世。
他觉得自己不如死了,死了也远远比这要好!如果有一个仙人来到他身边,许他一个愿望,他就会说,希望自己拿出诏书之前,突然死了!哪怕是最窝囊的死法,睡觉睡死,喝口水呛死,被老鼠吓死……什么都好,别人最多会笑他倒霉,不会像现在这样看待他。
整个大苑、整个中原、整个天下,还有比他更是笑话的君王吗?
身败名裂的不光是他,凡是大力拥护他的人,楚惜才、霍庆阳、田泽、西北军同袍、白家……所有人都被他连累了。
门外内侍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王庶将他们都赶出去,不许进来。这些人都明白新皇心情肯定好不了,也不敢过来,只在门口嘟囔。可是他们说话的声音这么大,这对非常了解宫中规矩的苑宁瀣来说十分不习惯。他不由嘲讽一笑,看来连这些最低级的宫人,也知道他这个皇帝已经不需要尊重了。
也许三五日以后,也许个把月,也许还能拖个半年,他就会被人用最羞辱的方式轰下这个位置,时间取决于新的皇帝角逐,什么时候能有结果,等那个幸运儿确定,毫无意外地就会将这件事提出来作为让他下台的借口,他怎么狠心在皇妹青瞳名誉上做文章,别人都会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加倍还给他。到时候以给先帝正名的名义也好,驱逐败类的名义也好,对他来说结果都一样,最坏的结果一定会来,只是时间问题。在这期间,他成了最尴尬的缓冲物,人们需要这个位置上有他,但人们都兴致勃勃地等着看他的笑话。
早朝,新君继位的巡游,一切都免了,他恨不能有个乌龟壳给他缩进去,永远不问世事!
“陛下……”终于有一个小内侍推门进来,轻轻地说:“白随云先生在宫外,拿着陛下给他的令牌,说是一定要见陛下。”
“他来做什么呢?朕现在……还有什么好见的?”王庶垂下头,语气里有说不尽的嘲讽。笑这个奇怪的世界,笑这个可笑的自己。
“陛下……见吗?”
“陛下……?”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内侍撇撇嘴,慢慢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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