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叠起来的毡包,看装束都是普通牧民。只有几个衣着华丽,想必是可贺敦部的贵族。
过门不入在西瞻是极大的侮辱,便是牧民之间,路过熟人的毡包,至少也要去喝一杯奶茶,否则便是瞧不起人的意思。何况这拔密扑如此有诚意,十几天的路程,巴巴赶来迎接,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给面子。
于是萧图南便换上一副笑脸,右手按着自己的胸口还了一礼,道:“感谢酋长的美意,酋长准备的美酒,能让苍鹰降下身子,骏马停下步子,本王也走不动啦!”
和拔密扑同来的还有卓木尔和额那纥等几个没了部落的倒霉蛋,他们落后一步,见拔密扑和振业王说完话了,几个人也扑上来,声泪俱下地说了他们悲惨的遭遇,咬牙切齿痛骂了被称作恶魔的草原马匪,请振业王替他们主持公道。
萧图南刚回到西瞻,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不想说话,何况这么多部落遇到同一支马匪,求援的信件大概早就送去关中忽颜那里了,忽颜如果派出一支军队回援,他更要早点离开,免得被碰上。所以他只是口头安慰了几句,说要等父皇的命令,没有明确表示愿意帮忙。
卓木尔等人也没有多失望,西瞻名义上是这片草原共同的主人,但是像他们这样小的部族西瞻皇帝却看不上,只是每年交一点点进贡,挂着个依附的名义罢了。根本没有像可贺敦、薛延陀那样的大部落和皇帝依附得那么紧密,自然也不能指望西瞻为他们出多大力气,草原上的规则便是弱肉强食,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卓木尔等人只好暂时抛开此事,先喝上一杯美酒了。
十三
此刻暮色已经降临,草原上的人不用吩咐,便扎下一个个帐篷,大堆的篝火早已经点燃,为了迎接尊贵的客人,火上烤着一只只整羊整驼,风中弥漫着酒肉的香气。
自然,这些是用来招待普通士兵的,在拔密扑特意抬来的豪华大帐中,早早准备了更精致的酒宴。
拔密扑、卓木尔、额那纥等几个酋长、族长,可贺敦部落的几个大将,还有队伍中少数几个身份上数得着的高贵贵族陪同振业王饮酒,劝酒的歌声此起彼伏从这些长相各异的男人嘴里传来,在几十对巨大的牛油蜡烛照耀下,酒宴的气氛十分热烈。
“爹爹,黄羊烤好了。”帐门一掀,突然进来一个苗条的身影。
“没规矩!还不先来见过王爷!”拔密扑假意呵斥了一句,又回头对萧图南满脸堆笑,“这是我的女儿海蓝珠,从小就像个野小子,王爷莫怪!”
海蓝珠一身半胡服的装扮,上面是浅绿色的织锦衫子,还缀着一颗颗压风的亮白色小珍珠,在烛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衬得她就像从雪山上下来的仙女。白色的襦裤,裤脚染成花心般淡淡的黄色,绛红色的小马靴,外罩一件雪白的筒子,看那毛色,应该是精心鞣制的银狐皮。她乌溜溜的头发上编了无数的小辫子,同样戴着一顶银狐皮的帽子,一颗滚圆的大东珠垂在额头上,将她的脸庞映衬得一片光芒。
听了爹爹的训斥,海蓝珠也不争辩,向上座伏下身子,道:“早就听说过草原上的金鹰,今天见到您,是海蓝珠的荣幸。父亲,请让我替您招待尊贵的客人,好吗?”然后抬起头,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萧图南。
她容貌出众,声音如同出谷黄莺般娇脆。草原上的女子历经风霜,想要皮肤好不容易,可不知为什么,嗓子好的却极多。随便哪个不起眼的姑娘说起话来,都可能让你惊艳,大苑的女子很难比拟。海蓝珠这样郡主般的女子,容貌也好,声音也好,自然就更加出色了。
拔密扑哈哈一笑,对萧图南道:“王爷,今天这只健壮的黄羊是那一群野羊的头领,是海蓝珠骑马追了三十里,亲手射死的,就让她来代替我分肉,好不好?”
萧图南不禁多看了海蓝珠一眼,黄羊奔跑速度极快,队伍里的头领必定是健壮的公羊,头上一对大角能轻易顶穿野牛的肚子,这个小姑娘能自己追上羊群,射死头羊,骑射之术比起一个战士已经毫不逊色了。
他点点头道:“好啊。按照草原的规矩,猎人有权利处理猎物,我还要感谢海蓝珠的招待。”
海蓝珠展颜一笑,硕大的黄羊抬起来,她拿起银刀,先在黄羊的脊背上轻轻划了一刀,然后自黄羊额头削下一片肉来,平铺在银盘子里毕恭毕敬地呈到萧图南面前,笑道:“金鹰,请用!”
这是草原上敬献尊长的规矩,今天的座席上,自然该由他吃黄羊额头上这一片肉了。萧图南自笑靥如花的海蓝珠手中接过银盘,眼睛微微扫向右边,青瞳端坐在席间,脸上的表情不喜不怒,其实她看都没有看过来一眼。
他微微一笑,用刀尖挑起那块肉来送进嘴里。这黄羊正当壮年,又是一个队伍里的头羊,它比其他羊吃得都好,所以它肌肉紧实,羊脂饱满。烤羊的显然是个好厨师,羊肉被他烤得鲜嫩无比,入口即化,肉汁饱满鲜美,一点腥膻味道也没有。他从硬闯兴州之后便饥一顿饱一顿,饭都没吃消停,这美味的羊肉还真吃得挺香。
他吃完那片肉,将盘子竖起,冲海蓝珠微微一笑。
海蓝珠也是一笑,便退回烤好的黄羊旁边,手中一柄小银刀上下翻飞,那黄羊身上的肉便一片片落下来,动作显得十分地麻利。
肉片分别装在一张张盘子里,送到了每一张桌子上。萧图南端起酒杯,眼角微微一瞟,见青瞳也将盘子里的肉放进嘴里,才有些放心。
她太瘦了,该多吃点肉的。
吃了一阵,喝了几碗酒,海蓝珠又献上一段舞蹈。她选择的舞蹈十分适合她,舞步欢快,节奏明晰,无数个大回旋的动作让她腰间的丝绦飞扬起来,衬托出她的腰肢苗条有力。最后一阵急转,竟然接连转了二十几圈还没有停下。
卓木尔看着海蓝珠的目光渐渐热烈起来,可是他也明白这个姑娘的目标肯定不是自己。他悻悻看了神色如常的萧图南一眼,狠狠咬了一口羊肉,心道:“拔密扑什么好处都想占,这是想攀上振业王啦。”
音乐声停歇,海蓝珠满脸微笑地停下身子,听着帐中男人们为她的舞蹈高声叫好。她又亲自端起一个盛肉的盘子,送到萧图南的面前:“王爷,请您多吃些!”
她气息微微有些急促,脸颊上是一抹艳丽的酡红,微微有些汗湿的头发和睫毛,更衬得眼睛里像是含了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
萧图南客气地接过盘子,道:“多谢我们草原上的天铃鸟让我看到这样精彩的舞蹈。”
“王爷夸奖了。”海蓝珠微微一笑,指着右边青瞳的座位,清脆的声音响起,“王爷,那个姑娘是您的客人吗?”
萧图南先是静默了一下,突然笑了:“不,她是我的女人。”说罢,眼光毫无避讳地落在青瞳身上。
帐篷里所有的人都随着他的话看向青瞳,青瞳在这么多目光下仍然没有反应,手一丝停顿都没有,仍然将一片肉准确地送进口中,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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