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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鱼是很容易的,御花园里养的鱼又多又傻,一抓就准,而且又没有数目,少了也没有人知道。甘织宫当真是被遗忘的角落,从此不知有多少鱼丧生青瞳之手,然后鱼骨重新抛进湖中,竟一直没有人发现。
后来青瞳与太子和好,常得太子带来吃的接济。好吃的吃得多了,也就不觉得鱼有那么美味;加上人慢慢长大,湿了衣服不好看,也就没有再下过水了。
离非更是只有那一次失态,日后十几年过去,直到今天,才又一次用起这项技能。他分波逐浪,遮掩行藏,费了很多力,吃了很多苦,用了很多天,才艰难地把这个根本不愿意由自己说出口的消息带到青瞳身旁。
然后,他无能为力地看着她倒下去。如果有可能,离非也愿意她永远不知道这件事。剩下的事情他不能左右,于是和那天月下山冈一样,他叹了一口气,对任平生道:“请你好好照顾她,我有要事,先走了。”
十二、我累
任平生、元修、武本善、林逸凡,还有军中偏将以上的几十个人都围在营帐外,如同开军事会议一般整齐。花笺从门中走出,几十人一起围上来问:“怎么样了?”
花笺急得都要哭了,她道:“三天了,还是那样!也不哭,只是说累。”
元修来回转了两圈,突然发怒:“她就不活了不成?”他不顾门口卫兵的阻拦,踢开门进去。帐中门窗都用厚布牢牢挡住,大白天的一丝阳光也没有。青瞳抱着自己双膝缩在最里面最黑暗的角落,她尽力把自己缩小,下巴埋在胳膊里,脸颊瘦削得几乎脱了形,一双眼睛在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显得极大。元修觉得自己一瞬间花了眼,那对大眼中目光幽绿,不似活人。
元修深深喘了一口气道:“见过参军!”
青瞳抬头看了他一眼,反复道:“你来干什么?我累了,我太累了,我要休息,要休息。有什么事情等我歇歇再说,我要休息。”说着她又把自己往里挤了挤。
“参军,你就是难过,也得吃点儿东西呀!你别让我们担心行不行?”
青瞳抬起头,立即道:“好,我吃,我吃,我休息休息就吃,先等等,我累了,太累了,先休息休息。”
“那你先睡一会儿也行啊,实在累了你就好好睡一觉,你已经三天没有睡了!”
“好,好的,我睡,我歇歇就去睡!现在我先歇歇,一会儿就睡!一会儿就睡!我累了,先歇歇……我会去睡的,也会吃,但是我要先歇歇,先歇歇……”
“你!”元修觉得自己有劲没处使,憋闷得难受。他吼道:“武本善说了,你不吃他也不吃,他下令三军谁也不许吃,陪着你饿!你想想,这能行吗?你就不能精神一点儿吗?像这样要死不活的,有什么用?”
“三军……都不吃?那不行,不行,要想办法,想办法……等我休息一下,我累了,等我休息一下就想办法……”
“你想死吗!你娘临死前不是让你振作吗?你看你现在,就比死人多一口气!”元修说得愤怒起来,一拳使劲砸在桌子上,桌子轰地塌了。
然而这巨响完全没有刺激到青瞳,她只是更用力缩缩自己的身子道:“不死,我不想死,我就是要休息。我累,很累……”门口的卫兵闻声而进:“侯爷,您出去吧,元帅吩咐不许人打扰她。”
元修无奈退出,喝道:“你们就当她死了,我没办法!”愤然而走。门外武本善的声音传来:“元修,你干什么去?”
元修喝道:“攻打京都!现在还有什么顾忌,不打留着宁晏做什么,里面的死了我也要宁晏陪葬!”元修面目狰狞地安排进攻,再不去发泄一下,他觉得自己就要杀人了。
“等等……”
元修甩开武本善的手道:“等什么等!不用你的前锋军,我自己也有兵!”他大喝一声,“元毅!点齐我们那五万老元家军!咱谁也不等,就兄弟们自己,杀他个痛快!”
他手中突然被塞进一物,武本善的声音响起:“拿着令牌,去问问定远军的老兄弟!就说参军快叫宁晏逼死了,他们谁愿意在三天之内拿下京都,就带着谁一起去!”
“杀!”
片刻之后,大军行营突然传出足以让山崩地陷的大喝。一座座营帐都在吼声中颤抖,只有远远地缩在帅帐里的青瞳,依然缩着不动。
三日前,离非辞别青瞳,又踏上渡舟返回京都,从出城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回去,所以心平气和,风轻云淡。这次他没有掩饰行藏,可是事情就是那么奇怪,他越是完全不躲不闪,丝毫不见慌张,别人越是不去注意。一路上三次遇到士兵,居然没有人抓他,离非就一路光明正大地走回了京都。
在德盛门,庄翰看见他像是看见了活鬼,双眼突出,指着他许久说不出话来。他反应过来之后立即上前在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脚,口中骂道:“好你个小贼,害得老子丢官罢职,来守城门,你也有落到我手上的一天!”
离非痛得一皱眉,他平静一下自己的声音才道:“我舅舅呢,我想见他。”
庄翰照他脸狠狠啐了一口,骂道:“你个出五服、下九流的野小子,还敢叫国公爷舅舅。弟兄们,给我打!”
众兵围上来,对着他拳打脚踢。离非虽然是文臣,却也和太子一起上过骑射健身的科目,不是完全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是他却毫不反抗,任由众人踢打,许久找了个间歇,他抬起头,又问:“舅舅在哪儿?我想见他。”
右颊顿时挨了沉重的一拳,离非歪过头,口鼻全是血迹。庄翰雨点一般的拳头又落下来,等他打得累了,离非抬起头,仍然道:“我想见我舅舅。”
“娘的!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贼。”庄翰大怒道,“拿鞭子来,抽烂这个贱骨头!”又过了许久许久,围着他的人没有一个还有力气或者兴趣打人了。一洼血迹中,离非慢慢抬起头,平静地问:“现在可以通报我舅舅了吗?”
“你!”庄翰咬牙切齿,“你还有脸叫舅舅,你又不是国公爷的外甥。”
“谁说他不是我的外甥?”
庄翰抬头一看,吓得口齿不清、颠三倒四地道:“国……国公爷,下官,小人,我……”
离非眯起肿胀的眼睛,艰难地叫了一声:“舅舅!”他试着想起来,可是一点儿也动不了。
宁晏在他面前蹲下,用手指抬起他的脸,伸出袖子来擦擦他脸上的血迹,又看了他许久。离非又叫道:“舅舅!”
宁晏道:“离非,你好久没有叫我舅舅了。”
离非一笑,肿胀的脸露出个不太好分辨的笑容。他道:“从现在到我死前,我一直叫你舅舅。”
“哦?你不是说我为一己之私,不顾天下,算不得英雄吗?”
离非轻声道:“你还是算不得英雄,却永远是我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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