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骨血,就不会遗传到他的病。
也许外人会以为,他对父亲来说,只不过是一种伤痛。但是他们不知道,父亲可以爱他爱到抛弃伤痛。
虽然年幼时的他,还不能明白到这个地步,可是心里始终朦胧地坚守着属于父亲的那一片土地。
所以,父亲去世的那年冬天,那个人又像往年一样来到的时候,他连丁叔叔也不肯叫了。
其实在此之前,丁浩然还挺喜欢那个人的。
因为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许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给丁浩然。丁浩然身上的新衣服,多半也是他买的。小孩子都这样,似乎很容易被收买,但又总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固守。
那个人很忙,一年里也不会出现几次。
有一次看家里太困难,就要给他红包。但是母亲却浅笑着说,又不是过年,给什么红包。那个人就会深深地看母亲一眼,默默地收回。反而是父亲笑着说,谢谢。
只此一次。
但是每到过年的时候,他一定会出现,包一个很大的红包给他。只有这个时候,母亲不好说什么。
那个人话不多。很多时候,他都是听父亲和母亲讲些家庭琐事。丁浩然还会拉着他到一边一起玩。所谓的一起玩,其实也只是丁浩然自己玩,他在一边沉默地看着。
当时,那个人应该也不知道他的身上流着他的血。
丁浩然长得更像母亲。而且丁浩然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管他叫丁叔叔,男人的脸上总是会露出一抹很开心的浅笑。那样的笑容,他后来再叫他丁叔叔的时候,就怎么也无法出现了。
父亲走后的那年冬天,虽然他们搬了家,可是他依然准时在过年的时候出现了。
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一脚踩下去,会现出一个深深的脚印。这在天安市这个南方城市是很少见的。很多邻居家的孩子,都出来团雪玩。对门的那一家也是个男孩子,和他差不多大。做父亲的也拿一把铁锹出来,和儿子在门口兴致勃勃地铲了一堆雪,又滚了一个很大很圆的雪球安在上面,又拿来彩笔,在雪球上面画了眉毛眼睛,就变成了一个雪人。
从头到尾,丁浩然一个人坐在门口看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人也来了,站在他身边好一会儿,丁浩然才发觉。看到那对父子很高兴地拍了拍雪人,一起回到家里去,那个人便也蹲下来。那身昂贵的衣服拖在雪地里他也不管。他摘掉手套,抓了几把雪,有些笨拙地团出一个不知道是熊还是兔子的小怪物,捧在手里送给丁浩然。
丁浩然双手接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就将小怪物狠狠地扔在了雪地里。他转头跑回屋子里。可是在屋子里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偷偷从玻璃窗向外看。那个人依然还是蹲在雪地里的模样,一动不动地,好像还在面对着曾经坐在那里的他。
不可否认的是,在收到那个不知名的小怪物时,其实心里还是高兴的。
明明还是高兴的。
丁浩然也知道自己对于那个人的执拗近似于无情、残酷,虽然还不能说毫无理由,但肯定是不充分的。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任人鱼肉的角色。在他的商业扩张当中,多的是人家被逼得走投无路、一无所有。但是他既不曾逼迫过父亲,更不曾逼迫过母亲。相反,他是给过他们那个家最多帮助的人。
从自己的内心深处,丁浩然根本就很明白,在父亲和母亲的悲剧里,那个人也可以算是一个受害者。
这些天,他总是不停地回想起以前。一会儿想起父亲,一会儿想起那个人。一开始,他们会在他的脑海里交替出现,渐渐地,就变得混乱起来。虽然才短短的几天,但是回忆的次数比以前几年加起来都多。
涨得他的大脑像沸腾似的疼。
丁浩然痛苦地皱着眉头,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冷不丁却听有人在叫他。
“丁医生,丁医生。”
猛一抬头,就看见路佳竟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一脸关心地问:“你不舒服吗?”
丁浩然忙收回手,敷衍道:“没有。”又问,“什么事?”
听他一问,路佳不觉愁眉苦脸起来。
丁浩然便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些日子,这也不是第一回了。便疲惫并了然地问:“他又不肯吃东西?”
路佳为难地点了点头:“我们怎么喂,他就是不肯张嘴。他只吃你喂的东西。”
丁浩然微微别过去脸:“那就让主治医生给他打营养针。”
路佳轻轻一惊:“丁医生……”
丁浩然:“快去。”
路佳在他面前又踌躇了一会儿,见他头也不抬,正眼也不瞧,只好磨磨蹭蹭地转了身。一步三挪地走到办公室门口,正想狠心出去,忽然又听到了丁浩然的声音。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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