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看不到,无非一些石砾沙土和芜草横生。然而那人的目光极为专注,让他每回经过那里,都不自觉的小心绕开了去。能少惹一事就少一事,他很明白这个道理。
这日清晨一场大雨初歇,巷子里湿滑泥泞,宫苑里飞出的乱叶落了一地。少夌昨夜本就没睡踏实,这会儿见这一地乱糟糟,不免烦躁。快到茶摊的时候,看见那人已坐在那里。不知何故,相较以往的淡定,他竟有些坐立不安的神态。少夌不免多看了几眼,也就没注意急急转入巷子来的一辆马车。
马车走得很急,驿车之人应是有些本事,转过来十分稳当。然而却没算到地上的泥水烂叶,车轱辘一个打滑,车厢就歪歪斜斜往那宫墙上倒去。
少夌正在那车厢与宫墙之间,待到发现身处险境已是不及,下意识用手臂护着脑袋,忽觉被人一揽一推,听见一声闷响和马匹的嘶鸣。急急睁眼一看,护在身前的竟是茶铺中那人,马车不知何故,已堪堪停在了斜前方。
驿车之人慌慌张张翻身下来,走到跟前,向那人连连作揖,“这位公子和这位小哥可有受伤?雨天湿滑,实在抱歉了。”
那人回头看了看少夌,“你可有受伤?”
少夌急忙摇头,“没有没有……”
那人又回头对那车夫道:“我亦无妨,既是雨天,驿车还需小心。”言罢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少夌分明看见他步履间,微微有些踉跄。待追到巷口,却早无踪影。他又急忙转回茶铺,“店家,那位客人,住在何处?”
店家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险之中,这才回过神来,“不……不清楚啊……他既然日日都来,想必明日还会再来的吧……”
少夌皱了皱眉,若是真受了伤,只怕不会再来。正沉思间,有人在后面轻声唤道:“妹子一大早思着哪家郎君?”
少夌急急回过头,怒视着那人,“段小六,你再胡说一次试试!”
段小六嬉皮笑脸躲开她的拳头,“我说妹子,这么大的京城里头,也就我一个知道你是个小丫头,封口的银子是不是要给一点……?”
少夌不怒反笑,“这京城里头,也就我一个知道你胡说八道的来头,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你是不是要被捆了送官……”
小六扯扯她的衣袖,“好了好了,我们一个算命骗子,一个流放徭役,谁也别说谁了。倒是你今儿个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少夌转头看着他,忽然来了精神,“你不是能掐会算么?方才遇到一件事,你帮我看看?”说罢问那店家要了碗茶水。
小六接过茶盏,摇着头道:“最近酒钱涨了,越发喝不起了,我这看事的银子钱可也得涨一涨了……”
眼睛方撇进那茶汤,已然惊得一个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少夌摇了他几次,他方回过神,搁下茶盏就走,“这事麻烦了,太麻烦,你躲着点,不是,躲远点,越远越好……”
次日一早,不知何故少夌又睡过了头,待匆匆赶到巷子里,天已大亮。风炉上的水已沸腾,那人稳稳坐在那里,与昨日并无两样。少夌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东西靠在墙边,径直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那人也不看他,仍望着那面墙怔怔入神。少夌轻咳了一声,“诶,这位公子,多谢昨日救命之恩……你没受伤吧?”
过了许久,那人才转过脸来,有些困惑地望着她,“我昨日救了你?”
少夌挠了挠脑袋,“就是昨日,那马车……”
那人才恍然道:“哦,无事无事,无事就好……”
少夌却看见一根细细的白纱从他的袖口露出,一看便知是医馆常用的包扎之物,当下急道:“还说无事,你确是受了伤。”
那人压抑着闷闷地咳了几声,朝后躲了躲,“救你也是无意之举,你无需挂怀。”说罢端起茶盏。少夌知他是不欲再与他交谈,却不罢休,伸手将他的手臂握住,“给我看看。”
那人似是没料到他会动手,一惊之下竟是没有挣开,少夌只觉那手臂松软无力,竟已是脱了臼。当下再不犹豫,上前一推一揉,已将手臂归了位。那人面上一松。额际细细的汗粒。
她又迅速揭开他的衣袖,手臂上歪歪扭扭绑着纱布,洇着血。“你伤成这样为何不去医馆?就这么胡乱扎一下?”
那人的目光仍落在对面墙角,并不答话。
“你是不是还有内伤?可有气闷头痛?”她仍不依不饶,“走,我带你去医馆……”
那人竟是很利落地抽回手臂,“不能去。”
少夌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何故不能去?你救我受的伤,我自然需带你去医好。”见他仍沉默不语,复又降了声调道:“我身上带了些钱,看个大夫还是够的,草药我可以自己去采……”
“不可!”那人忽而转头望着她,目光凌厉,吓了她一跳。“草药亦有声息情绪,怎可随意采摘?”
少夌愣了愣,“可是……你的伤不是更要紧?”
“要紧?”他的眸光又飘开了去,“有什么是更要紧的?”
少夌摸不着头脑,只当他另有隐情,一时竟不知如何劝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