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仗也不知道还要打多久,建康府已经无力承担了。
大家都是带老了兵的人,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一时间,整个望台上陷入了沉默。
良久,陈仲敏才抹了一把眼睛:“爹爹,事态已经不可收拾,只能等士卒慢慢恢复安静。你老人家也不要太担心,我部大多是汴梁人,过江之后也没处可去,天一亮自然就会回来的。至于损失的物资,让杜相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再从地方上挤一点出来。”
“对对对,一切有杜相呢,他会想法子的。”众人都七嘴八舍地安慰着陈淬。
杜充这人残暴无能,仗打成这样,大家心中都是怨愤。不过,这人有一个优点,就是飞扬跋扈,特别是在做了右相之后,为了充实军资,对地方上也是敲骨吸髓,极尽横征暴敛之为能事。
有他在,有富庶的江南地区在,大伙儿尚不至于饿肚子。
听到这话,陈淬苦笑:“我是老鄜延军的人,上次杜相斩马皋将军,我因为出言求情,已引得他心怀不满。这一个月来,留守司是如何对我等,大家也是清楚。咱们说是中军,可杜相却一直将行辕设在戚方那里,从不来我们这里。”
“我悲伤的并不是因为我军营啸,也不在乎物资的损失。老夫只是伤心,我西军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说到这里,陈淬眼中泪光闪烁:“以前老种、小种相公在的时候,军中也不是没有炸过营。就拿刘延庆和王禀来说吧,军中一炸营,只需派人人马弹压,不片刻就能够镇压下去。可现在都半夜了,部队还是收束不了。我大宋西军怎么变成这样了,是一场接一场的失败叫大家心灰意冷了吗?如此,我大宋将来又该如何?”
众人都将头低了下去。
陈仲敏自小就跟着父亲在军中效力,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西军是何等的威武雄壮,而今,那些热血汉子究竟去哪里了呢?
营啸已经不可收拾,大家都是束手无策。一口郁气憋在胸中,似是要爆炸了。
一股烟袭来,望台上响起剧烈的咳嗽声。陈仲敏再也忍不住,忙将头朝北面探去,想要吸一个冷咧的江风。
先前他带着手下在营中跑了半天维持军纪,已经累得浑身酥软,体力到了透支边沿。
远处,江水被火光映红,微微起伏,如朱似霞。雪还在下,再过得半个时辰,天就要朦胧亮开。东南的天不像陕西,亮得早,希望到时候混乱的士卒能够平静下来。
突然,陈仲敏看到那一片红色的浪头中有一点黑色缓缓移来。
刚开始,陈仲敏以为是自己太累产生的幻觉。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等到再次定睛看去,却见,整个眼帘已经被战船占据了。
“这是……”
他狠狠地抓着望台的栏杆,竭力把身子伸出去。
有差不多二十条大船,在火光中,战船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影,其中还夹杂着大量的战马。船上的人都穿着铠甲,手中的兵器几乎将天空都照亮了。
骑兵,好多骑兵渡江而来。
女真,是女真的精锐骑兵!
不但是他,望台上的人都发现敌人,一刹那,所有人都面如死灰。且不说部队现在已经彻底混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就算是在平时,部队列阵而战,以中军这低落的士气和散漫的军纪又如何顶得住金人骑兵如山而来的冲击?
输了,彻底地输了。今日,不但留守司大军完了,只怕建康守不住。
没有人说话,似乎都被着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近了,近了,金军的大船看到着火的大营,也不用在隐蔽,同时发出一片大喊,飞快地划动船桨。
马家渡上渡口已经很久没有用,渡口的泥沙淤积多年,已经形成一片大浅滩。
“轰轰”一连串响,船只一只接一只搁浅。在巨大的惯性做用下,立在船头的女真人纷纷跌落水中,立在齐腰深的水里哇哇大叫。
船上是响亮的肆无忌惮的哄笑。
接着,蓬蓬几声,跳板直接搭到水中,长嘶声中,女真人翻身上马,就这么冲下水去,就那么挥舞着连枷、大棍、斧、锤等重兵器,如同拍岸狂涛朝中军大营扑来。
根本数不清楚他们究竟有多少人,黑压压一片压上,挡住了投射到江上的火光。
周遭顿时一暗。
女真人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任何阵势,他们一边跑一边开始编队,渐渐地就组成一道四列平行阵,如墙而动。
河水哗啦翻涌。
马蹄声响起来,整个地面都被震得微微起伏,望楼不住摇晃,已经立不稳人。
终于,有人凄厉地大叫起来:“敌袭,敌袭!”
“女真鞑子!”
锣鼓震天响起,有稀稀落落的箭淋过去,落到女真骑兵队伍中。
有骑兵落地,被愤怒的马蹄踩出清脆的骨折声。说来也怪,中箭的骑兵到死也不肯哼上一声,女真人的凶悍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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