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睁不开,再回头看铁轨上的年轻人的时候,他已经双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腿还微微弯曲,一副负重过大的感觉,而悲伤的那个老人,依旧如先前一样,面无表情地,从年轻人的肩膀上侧出半张脸,然后死死地盯着我看。
我心里联想着,应该就是和现在差不多的时机之下,孟叔叔就着急地出手救人了。因为以我的判断来看,如果此刻我冲到年轻人身边,把他们两个拉下铁轨,和火车开过来的时间还有一段差距,救人的话是绰绰有余的。可我当然不会这么做,眼前的两个鬼魂,一个是已经害死了别人但自己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再次没走成,所以它就只能跟着那个被自己害死的人的鬼魂;另一个则也是个害人的鬼魂,区别只在于,他还没能够成功害死别人罢了。
这样畸形的组合,让我深知替死鬼等级的低劣。年轻人的鬼魂本应是受害者,但此刻也有了害人之心,就理应加以惩处。于是我趁着车还有一段距离,后退了两步,唤出我的兵马,让兵马抓住那两个在铁轨上的亡魂,但却不要离开,让它们再被火车撞一次。
也许听到这里的时候,你会问了,这两个本来就已经是鬼魂了,再撞它们一次,又能够有什么意义呢?其实是这样的,我们常常会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用来形容一个人一旦吃过一次亏,将来就会迫使自己长记性。实际上这句话对于鬼魂来说,也是同样成立的。鬼魂最害怕的,就是回想起自己死去的一瞬间,即便它们已经死去。因为一旦回想起,就好像一个原本已经忘了很久的事,突然之间出现在记忆里一样,好事也就罢了,坏事的话,带给鬼魂的惊吓,丝毫不亚于这件事本身。
这就好比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有些人可能不愿意接受事实,在家人的开导和自我麻痹中,渐渐把这件事看淡了许多,可正当他开始习惯这样的状态时,突然有人提醒了他离死不远这件事,那他内心崩溃和惊吓的程度,和死亡本身是不相上下的。
我此刻让兵马做的事,是对眼前这两个害人的鬼魂的惩处。我是看不见我自己的兵马的,但我知道它们正在奉命行事。因为年轻人和老人同时出现了挣扎和惊恐的表情。列车越开越近,在灯光的照射下,我看清了两个鬼魂睁大的双眼,它们此刻正在再度感受一次死亡。而列车司机是看不见这两个鬼的,他只能看到一个身穿铁路工人工作服,蹲在一边的我。
呼啦的一声,火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车尾通过之后,环境因为刚才车头灯光的照射,明暗反差特别的大,不过我依旧能够清晰地看见,两个并排蹲在地上,抱着头,张大着嘴呈惊叫状,手抓着头发的鬼魂。
我知道这是兵马制服了两个鬼魂,他们没办法逃走,也不可能再凭空消失了。无论如何,都是枉死之人。错就错在他们选择了以害人为超度自己的方式,既然已经惩处了,我就带走上路。
这种级别的鬼魂,对于当下的我来说,还是不够资格成为我的兵马。于是我就直接念诵了落幡咒,让这两个鬼魂跟着幡走了,打算带到别处后再做超度。临走前再点上一柱兵马香,确认这附近已经干干净净,我才顺着原路打算离开。
可是没走几步,我突然站定了下来。因为我觉得虽然事情得到了解决,本身并没有什么难度,但是孟叔叔终究是因此而丢掉了工作,不但被通报批评,还被大家所嘲笑。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于是我又转过身子,直接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车站是紧邻着单位的,也就是说如果起初我出了单位门朝右拐的话,就能够直接进入到车站里。在走到站台边上的时候,我把招魂幡塞到了衣服里,然后低着头,拉下帽檐,然后双手捂着肚子,快速小碎步地移动着。周围看到我的其他工人传来哄笑声,就好像是一个突然闹肚子想要上厕所的人一样,倒也并未引起大家的怀疑。
我转身到了一栋小房子的背后,这栋房子应该是做调度工作用的,有差不多三层楼高,我装作寻找厕所的样子就钻了进去,在进门处的“思想建设工作宣传栏”里,看到了许多单位里自己刊发的大字报。而当中有许多文章的署名,都是一个叫做“林援朝”的人。
我咧开嘴,不怀好意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