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暗涌（十五）

    这个念头如果流传出去，肯定会为二之六招来一连串攻击，至少会有一百具个体大肆鼓噪，叫嚣着“将这具异常战争中坚即刻排除”。不过，今晚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与六名部下的任何想法，都不会对意识之河造成影响：

    出于安全考虑，转译恩者留在了之前的隐匿地，距离太远无法进行中继。二之六手下的两簇共六具个体，其中四具是眼都睁不开的持盾新血，另外两具则是隐秘刺胞，虽也是弓箭手但能力远不如游猎者，无法把意识波动传回主窠巢。不过，脱离意识之河，同时也意味着失去部落庇护，无论今晚发生什么意外，都必须依靠现场的战阵中坚随机应变。

    二之六之所以厌恶特异体，与这个‘随机应变’也有很大干系。他与散漫的游猎者不同，极不喜欢脱离部落自由行动，今晚的任务虽然并不复杂，但还是让他心中充满忧虑，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推敲行动方案：保守选择？还是激进选择？或者按特异体的建议，采用那个没有先例的最大胆选择？保守选择，还是激进选择？或者按……

    遗憾的是，二之六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了。月亮越过头顶不久，目标房屋便赫然出现在了视野当中。两座低矮的平顶木房，丑陋得就像冷溪藤壶，肩并肩地紧紧连在一起。耕作者用深浅不一的木板拼成墙壁，拿捡来的石片甚至石块充当屋瓦，顺房檐垂下许多根茎、枝叶，历经晾晒之后枯干得仿佛卷须；几只木架懒洋洋地插在屋子周围，用铁钩挂起刚刮去血肉、还没完成鞣制的野兽皮毛。

    二之六对这一切实在是太熟悉了，虽然他没有佩戴可以望远的异目，但还是在心中瞬间绘出了战场地图。//原地待命！//他示意部下停止前进，然后谨慎地趴在一个大树墩后面，开始仔细观察目标。身为指挥者，这是必须要尽的义务。

    就像预料中那样，二之六很快就找到了柴堆、劈柴木墩、铁斧、柴刀，以及一杆用途多样的六尺钉耙；三只兔笼紧挨狗窝，与左侧大屋仅仅离了五步，一个硕大鸡棚活像肿瘤似地贴着右侧小屋，新鲜禽肉正在木棍上面呼呼酣睡。从这个方位来看，目标房屋的防御并不怎么严密，位于屋外并且威胁程度较大的物事，仅仅只有那只家犬而已。

    早在两刻钟之前，二之六就开始有意顶风前进。多亏他的先见之明，耕作者的宠物对危险一无所知，趴在食盆后面睡得比死鼹鼠都沉。但他仍然专门卸下左手壳甲，将湿漉漉的手指伸向空中。//确认无误，下风向。//他向右簇那具刺胞探出意识触手，活像手把手一样对其仔细指点道：

    //接近，接近，继续接近——停止！箭镞上毒，准备两枚上毒箭镞，不准超过这个数目！//

    隐秘刺胞泛起了微弱的厌烦情绪，不过还是执行了指令，在一堆吃剩丢弃的兽骨背后单膝跪地，摘下箭袋开始忙碌。这具个体目前的位置，恰恰就在树林边缘，她的视野非常开阔，距离狗窝里的耷耳朵黄狗仅有十步，即便是用普通箭镞，也有极大概率一击毙。但二之六不愿意去冒任何风险，无论如何也要求稳。他已经决定了，这一回，就用最保守的那个方案。

    地根之民用的烈性毒药，要么是水蛇毒要么是帽螺毒，都是既少见又不容易保存的珍贵物事，所以都是临到用时方才涂抹。不过，右簇刺胞玩起毒液却是毫不吝惜，涂抹的时候大开大合，看得二之六一阵阵发慌；等到开弓搭箭的时候，这具个体更是心急火燎，弓弦刚刚张成满月，就把毒箭“嗖”地撒放出去，饶是二之六一直盯着，都没来得及发出提醒。

    万幸的是，宝贵的毒液这次没有浪费，黄狗被牙镞直接射穿胸口，压根就没来得及挣扎，直接在秸秆堆上停止了呼吸。右簇刺胞对自己的战果很是满意，一面搭上第二支毒箭，一面得意洋洋传来兴奋情绪，但二之六对其理都不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瞄准务必仔细！//他从盔顶开孔探出菌丝，向这具个体发出强力灵压：

    //作战务必认真！再敢无故生事，即刻将汝排除！”

    身为战阵中坚，二之六绝不容许节外生枝，更不希望部下自作聪明。警告右簇刺胞之后，他立刻把灵压转向左右两簇的持盾新血，以山石崩塌似的气势接连发出指示。不过，这些命令主要是为了震慑部下，真正有用的内容不过一句话，那就是要求新血们按原定计划即刻生火，做好投掷准备。

    地根之民不像耕作者那样事事离不开火焰，但也并不排斥在战争当中使用这种红莲。被意识触手狠狠抽打之后，持盾新血连忙开始行动，没有一人胆敢顶撞；每簇的两具个体都是互相配合，一具利用燧石与干苔藓制造火种，另一具利用大盾遮挡亮光，顺便隔绝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响。

    干苔藓点起之后，接下来还要引燃干蕈棒制成的火把，这是一个很耗时间的漫长过程。趁着部下忙碌，二之六悄悄向前移动五步，把身形隐藏在一棵椿树背后，继续观察起了目标房屋。

    两栋木屋除大小之外几乎一致，养殖的家禽家畜又互为补充，从这些细节来看，住在里面的应该是来自同一父系的两位耕作者，用他们的语音语言，就是“同胞兄弟”。两人应该各自都有“家庭”，但职业都是猎户，在不久之前刚刚离开父系与母系个体，在这座土山深处开展属于自己“家庭”的生活。

    二之六无法理解耕作者的文化，更不理解他们那种毫无意识交流的小型“家庭”。但他知道，对这片山林来说，耕作者肯定不是什么友好伙伴。如果群山也有意识之河，肯定会对这些寄生虫大肆倾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