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狄大酋长,看来是不打算乖乖退场哪。/
赵栋成冷静地望着这一幕,不假思索地发出一系列口令。还没来得及行礼的士兵们,纷纷把兵器收回原处,无论长枪手还是火铳兵,每个人都如临大敌地将兵刃指向北方,那座正在分崩离析的冰雪囚笼。
朱邪赤心的执拗劲,这回真的让赵栋成吃了一惊。不过,“太虚之刃”确实已受重创,再不复先前威风。当他推倒坍塌冰壳,一面呼歇大喘气一面摇摇晃晃向南走的时候,身上已没有一丝一毫火焰,曾经金碧辉煌的铠甲,也暴露出了晦暗不明的真面目:
元力塑造而成的整体式胸甲,被铁锈侵蚀的斑斓不堪,随处可见猩红色的坑坑凹凹。造型夸张的前立多处折断,剩下几根枝杈挂在头盔边缘,活像某种畸形羊角。披膊、护臂、甲裙、护胫,所有部件都是黯淡无光兼破损累累,既没有扭曲的人脸,也不见跃动的芽孢恶魔,就连事先上好的瓷釉,眼下也掉了个七七八八。找遍这货全身,还算有点恐怖的物事,只剩那柄硕大无比的独门兵器,但环绕其上的火焰正在飞速消退,不用多久便会显出庐山真面目。
人靠衣服马配鞍,如此破败败的外表,让朱邪赤心的威慑力大打折扣,要不是庞大的八尺身形,恐怕已经有人冲他比手势嘲笑了。戎狄首领自己,对此怕是一清二楚,他一面走一面嘟囔,笼罩面孔的雾气也变得愈发晦暗,等双方接近到一百步后,朱邪赤心干脆大声叫骂起来,血红飞沫随着污言秽语一齐喷出。
有些骂词是他的本族话,也就是突厥语沙陀方言,有些则是各路胡人交流用的杂合话“沙语”,但使用最多的,仍旧是汉家官话。朱邪赤心可谓是怼天怼地怼空气,不仅把凡人军队全部骂遍,甚至连自家祖宗也不放过,到最后干脆开始埋怨太虚洪荒,一双眼珠瞪得比晚倍噩都红。“都来害吾!”,他一边走一边嚷嚷,周身不断窜出灰色烟雾:
“都来骗吾,都来同吾做对!太虚去死,叛徒去死,耕地尼堪统统都去死!!”
这种污言秽语,听一遍就足够了。赵栋成充满嫌弃地皱起眉头,照地上就是一口唾沫,他懒得再等上面下令,打算一阵排铳让这货直接闭嘴。然而,西面传来的整齐蹄声,登时从他心中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是一支超过百人的威武骑队,铁掌踏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嘚嘚”声响。放眼望去,但见人马尽皆具装、铁槊如林耸立,灿烂反光胜似银河群星;三辰高高飘扬、八卦烈烈生风,威武旌旗引出兰陵郡王。
此次战役,殿下毫无疑问当为首功。霜雪之风轻施一礼,为骑队让出驻足之地;赵栋成并拢双脚,就像普通士卒那样向兰陵王郑重致意。弟兄们正用兵器对着朱邪赤心,无法为殿下欢呼万岁,但他们那股急切心情,就像炼铁炉火那样“嗖嗖”透出衣甲,眨眼就把残雪烤的干干净净。
“太虚之刃”,没有对兰陵王视而不见。他踉跄着停下脚步,就在一处祭祀台遗址的最高处。遮挡面孔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一张不断抽搐、伤疤遍布、因愤怒而格外狰狞可怖的类人脸孔。“过来!”戎狄首领把独门兵刃,一柄通体钢铁的巨型骨朵猛然扎到地上,双拳锤胸,活像野兽似地发起挑衅:
“来战!尼堪小子,还不快来受死!”
“……”
兰陵王稳坐白马,望向朱邪赤心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对面只是一具干瘪尸体。/就该这样。/赵栋成望着老上级,不由得咧嘴大笑。/什么东西,还敢对殿下叫阵!头被掐掉的蚂蚱,都不用俺们放铳,亲兵幢一阵箭雨就能——/
兰陵郡王潇洒地解开带扣,卸下左臂的彩绘方相氏盾牌。随侍身边的马默德接过圆盾,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但这位名将不过是刚刚开始。他将马槊横置,交予诚惶诚恐的骑士“黑熊”;他取出青铜浇铸的狰狞鬼面,郑重其事地覆盖脸孔。接下来,兰陵王甚至当着众人翻身下马,从躬身行礼的成五彪手中,接下一把通体银亮、于硝烟中纤尘不染的九节长鞭。
赵栋成不假思索地就想上前,像老部下该做的那样送上谏言。但是,身穿全套旧式明光铠、胡子比森林还要茂盛的成五彪,用严厉的眼神将他硬生生挡在半道。“贼头交给殿下!”老兵威武地一挥胳膊,高亢嗓音宛如平地惊雷:
“其他人跟我上!让那帮戎狄断子绝孙,一根毛都别想回去老家!”
赵栋成心中仍有疑问。但服从命令乃至军人天职。他咬紧牙关,转过头去迅速复述命令,随后便带着复杂心情,与二队共同杀向北边那群喽啰。
朱邪赤心仍旧站在祭祀台顶上,木头柱子似地一动不动。“那便战!”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官话,随后又火山喷发似地冒出一堆胡语,从地上“嗖”地拔起蒺藜骨朵。北方远处,正被飞天舰队蹂躏的那群妖邪,刹那间齐齐转过身形,他们仿佛收到了统一命令,居然顶着吉赛尔长铳的射击,向凡人发起最后的绝望冲击。
来而不往非礼也。铳炮发出悦耳轰鸣,将伤痕累累的妖邪撕得粉碎;利斧劈进人魈脑门,连骨带肉剁得漫天飞舞。赵栋成带着二队弟兄,一面例行公事地砍杀,一面对这种单方面大扫除充满厌弃。尽管没有工夫扭头,但他仍把心思全放在了祭祀台上,那个牵涉无数人命运的一对一战场。
“太虚之刃”打起架来,可是一点也不安静。他活像喷壶,一面挥舞兵刃,一面没完没了地倾倒抱怨:“若不是太虚背信,早就把尔等屠尽!”,“可恶蛊雕,擅自出击,祸乱全局!”,“可笑尼堪,今日与绿蛮联手,日后必遭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