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主、幢主连忙用鼓声做出回应,而这当中最猴急的,自然是四步幢的甘寅了。赵栋成听着咚咚鼓声,不紧不慢地拔开瓶塞,从葫芦里面连吸两口温水,然后迅速拔出雁翎刀,用力向前一挥:
“各就各位,等二通鼓——好,就现在!全队——开步走!”
由一百二十人组成的二队行军纵队,顿时传出一阵唏嘘感慨。弟兄们早已等的不耐烦了,走起路来个个脚下生风,根本不用赵栋成催促。他们知道,前边那些坑凹已经填满,大阵终于可以再度前行,按将帅们的安排去做该做的事情。
赵栋成吹了一小会儿哨子,等弟兄们找回节奏便即停止,但却没把雁翎刀收回刀鞘。因为他知道,这把亮晶晶、刀柄沾满汗水的厚铁片子,接下来可是会大有用场。
首先,队里弟兄需要看到刀刃反光,这能令他们安心,让他们意识到坏脾气的新队主仍然陪在身边;其次,虽然事情发生的机会不大,但赵栋成仍有可能在一刻钟后挥舞腰刀,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大声下达命令。如果戎狄主力按捺不住,跳出营盘向台军发动反击的话。
当然了,朱邪赤心真要这么干的话,手下那群牛鬼蛇神必然损失惨重,弄不好还会来个全军大溃。但是,总人数超过一万五千人、而且没有全部转为战斗队形的台军主力,实在是个太过美味的诱饵;越过刚才那些弹坑之后,这种诱惑力又被成倍放大,活像花魁躺在锦榻轻解罗裳。
原因很简单,步兵大阵已经离开了铸铁、锻铁大将军的有效射程,羊马墙两侧的土垒,无法再用雹雨般的炮子掩护同袍。这是台军最青黄不接的时候,水师尚未就位,铸铜大将军也没有完成检修,步卒们连一门炮的支援都得不到,相当于脑袋顶上大开天窗。
赵栋成尚且对这些心知肚明,顶头上司甘大幢主,那就更不必说了。跨过填坑的麻袋包后,甘寅立刻变得心神不宁,他不断在桥鞍上挪动屁股,仿佛马背上面长满辽西荆棘,本就晦暗的脸色更是转为苍白,衬得嘴唇愈发红润。他开始向幢副袁广域的方向频频回头,似乎对辎重队的管理工作无比渴望,迫不及待要和副手换班——
盾车那边吹响了铜哨,两长一短,是事先约定好的警告信号。甘寅没有白慌一场,戎狄果然经不住诱惑,向步卒行军纵队派出了骑兵;但戎狄也没有完全发昏,因为盾车既没有停下脚步,亦没有不断摇晃角旗,这说明来袭的敌军数量不多,后面的友军暂时不必担心。甘大幢主对信号显然是了解的,然而,他仍旧在哨声当中“蹭”地仰起下巴,给盔缨带来一阵剧烈摇晃。
这个表现非常丢人。幸运的是,这货在悬崖边缘总算想起了责任,没有把失态进行到底,他很快就用右手攥紧马鞭,勉强在马背上稳住身形。“各队,继续前进!”为了演好幢主这个角色,甘寅甚至毫无必要地大喊大叫起来,让四步幢在贞宁左军当中愈发突出:
“匀速,速度不变!几只小丑,已被友军尽数击灭!!”
这话其实说早了。因为军阵右翼的骑兵才刚刚开始行动,距离戎狄至少还有一里半远。不过,友军精锐已经出击,这件事本就令人心潮澎湃。赵栋成完全忽略了甘寅的叫嚷,郑重地将雁翎刀举至耳边,向昔日一同驰骋的同袍,致以最真诚的敬礼。
训练有素的骑兵冲击敌阵,这番情景永远令人赏心悦目。一整队重骑身披银亮铁铠,在三辰大幡指引下,先以二路纵队鱼贯冲出行军队列,又如白鹤亮翅般向两翼展开,迅速形成左、右两个完美的二列横队,雄赳赳气昂昂地正面碾向敌军。
由齿轮组成的机括,也决计做不到如此精准。流畅如水的变阵,将赵栋成的眼球牢牢吸引,但这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亲兵马队没有为坐骑披挂马铠,他们凭借以此获得的高速,从步兵队主视野当中呼啸闪过,数百铁蹄重重砸向地面,每一轮震颤都令人心旷神怡,浑黄烟尘就如大雾一般迅速扩散。
差不多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撞进了敌军阵列,钢铁丛林般的马槊在最后一刻砰然放倒,毒刺似地轻易刺穿肉体。浑浊污秽的空气,此起彼伏地绽放出无数血花,戎狄轻骑就像开水冲击下的蚁群一样束手无策,比羊屎还要稀拉的队列,撞击瞬间便碎了个稀里哗啦。
许多人被当场捅落马下,还有更多人被哀鸣的坐骑压倒在地。侥幸躲过第一轮马槊的戎狄,好似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完全彻底地丧失了指挥。有人拉开骑弓,照着各个方向胡乱放箭;有人一圈接一圈地耍着弯刀,对着空气又砍又劈;还有个穿铁甲的军官,鬼一样嗷嗷叫着冲向了盾车,但他刚刚跑出两步,就被一支点钢雁翎箭射穿喉咙。
暗褐色的人皮旗帜接连倒下,然后被双方马蹄肆意践踏。受伤落马的变异胡人,用三手两腿颤巍巍地爬向北方,直到一把马刀斜着劈下,这只哀嚎的血葫芦才算彻底解脱。半刻钟,仅仅半刻钟的工夫,这队戎狄骑兵便被全部歼灭,他们虽然顶盔贯甲还多长了一堆手爪,面对兰陵王亲兵仍然无法招架,毫无悬念地遭受了单方面屠杀。
台军重骑的损失,还不到敌人的零头。亲兵幢的银甲武士,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他们完全控制了战场,不仅用战马驮回了所有战死弟兄,甚至还有余裕收拾敌人尸体。当然了,这肯定不是抢割首级,《军法十八条》对此明令禁止;这群棒小伙是义务帮忙,免得臭烘烘的死尸在前面挡道。这份贤惠真是比新媳妇都贴心,赵栋成目不转睛地盯着,嘴角咧的是越来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