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车辚，马萧（八）

    “大先生没理我。接着我又说。‘大先生，你做的这些，还有他们画的那些，是不是木头刀头啊？我也看不懂，就是觉着太丑，没关老爷大刀好看’再然后，再然后——”

    再之后的事情，就不劳烦他磕磕巴巴了。苏都记得，大先生先是含混不清的发出低吼，把人们的视线当即吸引过来，接着又用右臂撑地，吃力费劲地重新站起身来。等稳住身形以后，他随即又紧紧抓住董忠肩膀，用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摇晃，把对方的魂魄都差点吓飞出来。

    “就这个！就是这个！！”义军首领露出夸张而可怕的笑容，红通通的眼睛仿佛炽热钢铁，连烧得周遭空气滚烫滚烫：

    “我早就应该想到——不说了，干活！”

    这之后的一个时辰里，大先生再没说过半句话。他从容地吃饭、从容地休息，然后一口气连画五张草图，甚至都不用苏然帮忙润色。每张草图，描绘的都是新式三叶螺旋桨，桨叶有长有宽有粗有细，但都有着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像极了关云长的八十二斤冷艳锯。

    当然了，大先生肯定不是照抄。他描绘的螺旋桨桨叶，每根都是从底到顶逐渐弯曲，带着熟练匠人才能加工的微妙弧度；同时，他还去掉了戏台道具上的刀环、分叉等零碎装饰，只留一个光滑无垠的叶片表面。与之前的试制品不同，大先生这回选了铁轮毂而不是硬木轮毂，桨叶与轮毂连接的时候，不仅用了铆钉加固，而且还上了昂贵的鱼鳔胶，哪怕让猛犸拉拽，只怕也是拔不出来……

    那天晚上，苏然一夜没睡。他骑着长鬃儿马，在村庄、军营与寨堡之间来回往返，冒着被妖邪袭击的风险连跑六个地点，总算凑齐了师父需要的全部材料。木匠师傅同样也是熬夜搭黄昏，借助凹面铜镜反射来的灯光，“刺啦刺啦”地锯好大堆木坯。大先生的自信表现，感染了工地上的所有人，大家伙儿心里全都抱着希望，“这回一定能行！”

    果不其然。次日上午，五套十五只桨叶全部制成；次日中午，五套铁箍先后装上叶片，并且与轮轴、手摇把手紧密相连；次日下午，五套螺旋桨依次上船试验，在獠蛮壮汉吭哧吭哧的摇动下，推动渔船划出漂亮的人字水波……

    苏然也去船上摇了一会儿，虽然累的双手打颤，但那感觉实在爽利。关刀桨，大先生给这次的成品起名关刀桨，它和之前那些螺旋桨的确有着本质不同：倾斜安装的三片桨叶，紧紧簇拥银亮的钢铁轮毂，共同组成一朵盛开鲜花；带有弧度的叶片，在水中运行得出奇流畅，完全不像之前那些普通船桨改造的试制品，又重又涩恨不得把人拖到河底。总之，这东西真的能用！

    不过，关刀桨也并非完美无瑕，缺陷随手便能抓来：它的浆叶形状过于复杂，不仅带着弧度而且前厚后薄，年轻木匠根本做不出来；它需要最上等的榉木或者榆木，半点杂纹不能见、一块结节不能有，原材料的价钱赶得上等重白银。但是，飞天舰本来就是烧钱的宝贝疙瘩，几千几万贯都砸进去了，谁还会吝惜这点投入，缺金银了，找小皇帝要就是~

    大先生还真就这么干了。试验成功两天以后，他向同在雀鼠谷北面的大齐天子，送去了精心准备的丰厚礼物：长（一人高）、中（半人高）、短（二尺高）各一套铁毂关刀桨，以及经过改进后，采用竹木骨架外蒙硬帆布结构的三架新式风舵。“长浆叶用于飞天舰。中短桨叶则可用于水中艨艟”，大先生起草、苏然誊抄的奏疏当中，毫不谦虚地如此写道：

    “大事已成，飞天舰队可按计划遂行作战任务。烦请陛下拨银千两，以备赏赐工匠。”

    皇帝看完这些文字以后，“蹭”地就从龙马扎上站了起来。他当即传下口谕，命令人员齐备的“青龙”号飞天舰生火鼓风，同时将两套长款关刀桨、一架新式风舵装上空置许久的包铁木轴。天子既然下了旨意，刀剑备身、宿卫羽林当然不敢怠慢，他们只用一个时辰就做好了全部准备，让飞天舰庞大的纺锤形舰体立于天地之间。

    由四座木塔构成的码头，用四四一十六条保险绳把“青龙”号紧紧束缚，再大的侧风也别想将其吹走。不过，这些绳索同时也留有余裕，足够军舰在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移动二十多尺。仿佛有如天助，这次动力飞行试验取得了圆满成功，看得大齐天子是带头鼓掌；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小皇帝把保险绳从十六条一口气降到四条，连续不断又进行了三次试飞，每一回都是平稳渡过，仅仅出现了些许小麻烦而已。

    皇帝陛下龙颜大悦，于是乎御笔一挥，从内帑掏出整整两千两纹银作为赏赐。白花花的银钱，比任何补药都能让人振奋，大先生把大元宝摆在河边工地，与木匠师傅、流萤部落花了足足两个时辰宴饮庆祝，每个人都是酩酊大醉兼腹胀如斗，好多学徒事后都是忙不迭地厕所，被窜稀折磨得不要不要……

    但是，这场宴会确实有效。接下来的两天，河边工地简直像是鼓满的风帆，干劲胜过之前一倍还多，关刀桨、风帆，飞天舰所需的精密部件叮叮咣咣连续出炉，不仅足够四艘飞天舰使用，每条船还能额外分到一套备用件，可谓旱涝保收万无一失。

    另一方面，舰队那边倒是出现了一些意外。“白虎”、“朱雀”的无动力升空试验、带保险绳动力飞行试验进行的还算顺利，但“青龙”却在五月初二那天，突然遭遇了不仅强劲、而且持续良久的呼啸南风。

    当时“青龙”号正在进行第三次长距离试飞。它的八名船员——舰长、大副、司炉、三名长铳手、两名摇桨手——乃是飞天舰队最老资格的一组队伍，不仅经验丰富，而且心态足够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