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车辚，马萧（六）

    经过左大强一番巧舌如簧，他先是降低了铁軎的标准，把原本的中空长铁帽变成中空短铁帽，而且还同意由学徒负责出活；接着是数量最大的铁枒，有一半会被铸造的铜片、铜环代替，虽然铜料比铁料贵得多，但铜一是容易融化二是比铁柔软，不管铸造锻打都能省工省力……

    等讨价还价到了最后关头，唯一没有降低质量要求的，就只剩下保护车轴的环状铁锏，其他零件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随了铁匠首领的愿想。苏然肯定不会兴高采烈地接受这份协议。他多少做出了一些反击，从左大强嘴里掏出了二十斤润滑鸡油，作为循义军提供铜料的补偿。不过，总体算下来吃亏的还是他，因为这些所谓的“铜料”，全是循义军小金库收藏的铜钱，编钟大鼎之类的东西，哪个能有，哪个敢用？

    话又说回来，真要是较真，孔方兄同样不能拿来当铜料，因为《律疏》明文规定，化钱为器乃是大罪，最重能判到流放海刚峰老家。为了防备有人找茬，苏然专门同左大强讲好，循义军只会拿私铸钱出来用，也就是以违法对抗违法，算是在犯 罪边缘游走试探……

    这件事办成之后，技术方面的问题就算全部解决了。两位钦差首战告捷，消灭了最棘手的那个麻烦，但他俩谁也别想高枕无忧，那还早得很呢。

    赵栋成将会留守工匠营，用筋肉、刺刀对师傅们保持威慑。苏然则会返回循义军，先向大先生汇报所见所闻，再找高阿那肱、皮景和漫天要价，能找来工匠自然最好，实在不行也得从他们包里抠出一批学徒，带到驻防羽林这边打下手。“殿前虎贲的铁匠，都是从京城聘请的好手。”为了让左大强接受这批外援，苏然甚至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起来：

    “手艺肯定没得说，至于脾气么，到时候有我帮忙调教。咋样左首领，你要料我给料，你缺人我找人，这要还是不能准时交货，可别怪我……我说你到底听没听啊？”

    左大强没有回答。实际上，左大强就连目光都飘到了天上。但见铁匠首领木呆呆坐在小马扎上，左手攥着早已空掉的茶壶，右手夹着断成两截的炭笔，一双眼睛无比热切地盯着东边天空，就好像那边飘着全世界的财宝，就等着他伸手去够嘞。

    苏然叹了口气，顺手抄起“田列兵”，从滚烫的座位上站起身来。他猜出了左大强在瞅啥，不用扭头就能猜出来，但他不仅没有发火，暗中还有一点沾沾自喜的感觉。“师兄，给你介绍一下。”他伸手指向蔚蓝天空，懒洋洋地戳向那件巨大物事：

    “新造的飞天舰，应该是——没错，就是刚造的玄武号。它是第三次试飞，所以没挂保护锁，纯粹靠自身动力飞行。想看就看吧，最多再转两圈，船就该回去了。”

    “……”

    赵栋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近乎敷衍地回应了师弟。他和左大强一样，心思全在天上的人操热气毬上，那副仰头伸脖的模样，与看家大鹅真是要多像有多像。

    羽林队主曾经同苏然讲过，他们之前曾经被自爆胀尸团团包围，全赖飞天舰及时赶到解围，不然全幢人都得交待到阵地上。对这些受过天行舰队恩惠的老兵来说，空中舰队并不只是单纯的兵器，而是蒙上神奇色彩的台军象征，和百战不败的兰陵王一样，成了他们寄托希望的所在。

    但苏然却没有这种感觉。一点都没有。他全程参与了第一只热气毬的缝制、试飞，随后又同大先生一同熬夜搭黄昏，从无到有完成了第一艘飞天舰的设计，对这些武器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自家亲戚，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敬畏。要不是左大强、赵栋成在那里痴痴欣赏，苏然甚至连头都不愿意抬。不过，当他真的仰起下巴时，燥热无比的心头，仍旧流过了一股甘甜清泉：

    粗壮颀长的纺锥形舰体、张牙舞爪的彩绘神兽图案、足能容纳两伍人的宽敞吊篮、精心制造的三叶推进螺旋桨……首尾全长八十尺的玄武飞舰，的确是一头凶悍无比的人造野兽，当庞大舰体划过蔚蓝天幕，每个参与工程的凡人，都会由衷生出一股自豪感。

    据说，每次飞天舰起飞，寨堡、村落都会有人顶礼膜拜。苏然完全理解这些人的想法，但他对此并不认同，甚至很想当面对其纠正，因为巨舰归根究底乃是凡人制造，哪怕飞的再高、威力再大，仍然得乖乖服从凡人操纵。

    /好吧，确切地说，也不只是凡人在操纵。/苏然看着飞天舰尾舵左转，在心里作了补充订正。/操舵、划桨，这些力气活目前还是绿肤民包办。虽然他们一个人的饭量顶凡人三个，但这笔伙食费的确值当，太值当了。/

    飞天舰的设计工作，早在老祖龙撤回老家的当天就开始了。由绿肤民担任旋桨手，则是第一件定下来的事情。那天晚上，大先生就像往常那样成竹在胸，一面口述思路一面手绘草图，到最后居然用草棍、泥巴、铜钱等材料捏了个粗糙模型，手把手地教徒弟画出图纸。

    苏然不知道，大先生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知识，但他并没去追究这些细枝末节，而是忠实地履行助手职责，在之后的三天里帮师傅画出了全套资料。/不该问的就不问，该做的就得拼命去做。啥叫合格徒弟？能做到这些，才是最合格的徒弟！/

    大先生之前曾对皇上说过，至少三个月才能造出试验性的飞天舰。但他其实是藏私了，带辅助风帆的畜力飞天舰确实需要三个月以上，但人力摇浆的普通飞天舰，则要简单易造的多。

    以第一艘“青龙”号为例，制作精细模型只用了一天，这之后的缝制舰体、编织吊篮、装配石炭炉子、吉赛尔长铳等工作，全加起来也不过十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