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然后用无形的锥子撬开幸存者头骨,住在里面永远不出来。黄绿色风暴当中走出黄绿色形体,臃肿身躯最初朦胧如雾,但随即变得软如烂泥,从无数溃疡当中渗出粘稠如油的白色液滴。
这些是太虚芽孢,本不应在凡世现身的可怕邪魔。它们吸收破损兵刃,将之变作森然利齿;它们吸纳残砖断瓦,为自己披上一层沉重铠甲;它们抓起依旧温热的死者,就像鸟儿那样啾啾欢叫,然后张开宽达数尺的血盆巨口,一面把食物囫囵吞下,一面发自内心地露出欢欣笑容,为太虚主人的恩赐热泪盈眶。
据说,芽孢现世之后就在一直歌唱,即便被飞来的羽箭或者铅弹射中,也不会停下一忽一秒。它们翻滚,它们蹦跳,它们把雁门关连同周遭寨堡彻底推入深渊,让凡世与太虚的界限变成一团粘稠浆糊。
阳光消失了,顺便把草木一同带走。大地裂开无数长缝,红彤彤地向外喷出岩浆硫磺。幽魂在风中飘荡,怨灵在耳边低语,花费重金修筑的包砖夯土墙,变得比肉皮冻还要弹力十足,整段墙体带着门楼跳出地基,一面撒欢一面在人群当中犁出道道血沟。
不可思议的是,在如此绝望的环境下,居然还有人一直坚持战斗,甚至用大炮对准芽孢不断轰击。他们击碎了许多邪物,据说还把折断的旗杆重新竖起,问题是大势已去,个别人的英勇对战局造不成任何影响:
泥浆似的内脏悄悄封住炮口,令大将军、二将军以及勇敢的炮组一同殉爆;呛辣的毒雾钻进鼻孔,将英雄从内向外腐蚀得片肤不留。一个接一个据点沦陷,一批又一批战士罹难,直到整条山谷再无一人奋战,只剩逃跑者不成调子的绝望哀嚎。
据说,关城沦陷的时候,有成百上千条脊椎首尾相连,如参天大树般从青石路面拔地而起。肋骨争先恐后窜出树干,就像一条条生长旺盛的枝杈,人皮顷刻间挂满树梢,随风发出湿漉漉的嘀嗒声响。浑黄风暴当中,赫然显出一团移动烈焰,灰烬、硫磺与金灿灿的火星大肆向外喷发,亮光勾勒出双头饕餮,以及魁梧骑手的可怖身影……
朱邪赤心。那只可能是朱邪赤心。正是这位沙陀可汗借助太虚邪力,把雁门关蹂躏成了一块破烂抹布。所有寨堡均被摧毁,新旧关城尽成瓦砾,炮垒、烽燧、弹药库、营房、马厩、畜栏、府衙,凡人留下的一切痕迹,几乎被摸消的一干二净。
五千守军,三千民夫,三百随军工匠,外加五百多名常驻关城的商贩,九千条性命当中仅有五人得以幸存。其他人要么被关隘吞噬,要么被芽孢吞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被太虚消化吸收,然后反哺给“太虚之刃”麾下的可怕大军。
十万戎狄畅饮鲜血,在极端愉悦中发出鬼哭狼嚎。他们迫不及待地涌入风暴之中,快乐地沐浴烈火、闪电、血浆以及暗绿色的剧毒瘴气,从内到外全身心地得到加强。当这群怪物冲出隘口,怒吼着扑向凡人军队的时候,就连火山喷发也赶不上这支大军的气势,他们真正化作了熔流,焚烧一切的灼热熔流。
戎狄牧民、斥候、快速轻骑、铁甲重骑,上万骑兵往返奔驰,就像大漩涡一样把军阵牢牢包围。重甲尼人、变异人魈、返场伤兵、行尸走肉,或生或死的各式步兵仿佛集体着魔,仿佛涨潮一般须臾不停地发起冲锋。他们的士气肯定锁死在了“狂热”状态,连续几个时辰打下来,竟然没有任何一支队伍主动撤退,直到全体战死方肯罢休。
赵栋成记得非常清楚,有个中分头突厥人被弹片打下坐骑,左臂“咔嚓”两声登时摔断,但他随即用右手高举弯刀,鬼叫鬼叫着跳过了防马壕沟。林立的拒马几乎把他当场开膛,可这家伙却对肚腹上的伤口视而不见,一面滋滋喷血一面拔足狂奔,哪怕被鸟铳铅弹连着打断左腿由手,照样魔怔似地继续向前蠕动,直到把血手印摁到土垒的外围墙上。
此人并非孤例。像这样悍不畏死的疯子,每个队幢都要摊上一整窝。换句话说,戎狄不仅士气旺盛攻势凌厉,而且数量也占了绝对优势,可以说是毫无缺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朝廷军队才会在四月初二那天迅速战败,尽管振武军、驻防羽林都投入了上万兵力,还有完备的营垒工事作为依靠,但弟兄们从一开始就被压着打,就连局部战场的主动权都夺不到。
一座、三座、五座,步兵驻防的土垒,被戎狄的凌厉攻势陆续击破。两队、四队、六队,负责攻击敌军侧翼的骑兵,也不幸遭到了巨兽与妖邪的联合绞杀。有些队幢被团团包围,从长官到小卒全被吃个干净,邻近队幢也因此暴露在敌军兵锋之下,要么步友军后尘,要么被迅速击溃。
等战斗打到第三个时辰,自西向东的整条战线,全都能看到丢盔卸甲惊慌奔逃的官兵。赵栋成曾在萧柏三的命令下,对一群太过靠近的败兵鸣枪示警,把这帮哭爹喊娘的“同袍”强行逼走,可这个法子只能治标不能治本,除非台军能转败为胜,否则败逃的队幢只会越来越多,直到滚雪球似地发展成全军总崩溃。
关键时刻,兰陵王做出了决定。他一面率领亲兵幢冲杀,一面与晋阳城派出的援军接上头,然后率领这支步骑炮齐备的生力军,向戎狄过分延伸的左翼发起迅猛一击:
上千名具装重骑先把戎狄骑队直接撞散,再把人魈、尼人、猛兽混编成的步军一分为二;来自晋阳城的步兵、炮兵以及水军,则趁这个机会向戎狄后队猛烈开火,他们重点关注巨犀和猛犸,用雨点般的落弹把这些畜生死死挡在,一只也别想过去支援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