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反击（五）

    它已经闯进了阵地正中，肉乎乎的长鼻甩上背瘤，蜷曲大牙高高悬在众人头顶。时间静止了，空气仿佛凝固的冰块，单方面的大屠杀眼看着就要发生——

    “炮！！”萧柏三亲举起大旗，嘶哑着发出队主的声音。他的喉咙仿佛鲠了一炉火炭，字词就像铁块一样硬邦邦砸进半空：

    “放炮，轰死它！！”

    鲜红火舌窜出快两尺长，爆炸声宛如铁锤，几乎要把赵栋成的上下牙根砸出牙床。炮什把炮口抬的很高，避开了射界之内的绝大多数友军；由此看来，他们原本瞄准的目标，应该就是眼珠与背瘤之间的猛犸脑髓，如果真能命中，毫无疑问是在关键时刻打出了关键一击。然而，三炮手点炮捻的时候实在太急，引火棒直接扣到了火门上头，把炮长之前的辛苦调整统统变成白费。

    封门铁子带着几十枚铅弹火风暴一般扑去，眨眼间糊了猛犸满头满脸。近距离炮击的确威力十足，畜生的左半边脸颊直接成了筛子，眼珠、耳孔之间火焰熊熊弹孔密布，污血就像下雨似地喷薄而出……但那些碍眼的人脸凹陷毫发无损，最关键的脑髓同样安然无恙，继续舒舒服服缩在颅骨后面。至于驱动长牙的那些粗壮肌肉，喔，它们拉伸——收缩的力道反而愈发强壮了。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射向猛犸，绝望气息浓的伸手就能抓住。正如预料中那样，聪明畜生发出一声饱含痛苦的长啸，两条前腿就像两柄重锤，夯地也似狠狠砸向路面。虽然“堤坝”经过了事先加固，如此冲击之下仍旧变得晃荡不已，最前面的一群兵卒更是被震得东倒西歪，长枪、鸟铳等武器“嗖”地飞脱出手。

    一忽之后，武器的主人也跟着一起飞向空中，而且还是以东一块西一块的零件状态。巨兽毫不耽搁地开始复仇，而不是像蠢笨同类那样先来一番跳脚打滚，它无比娴熟地垂下脑袋，从左到右给人群来了个疯狂大收割，即便盛夏风暴也不会刮出更宏伟的气势。

    甲胄、兵器、断肢、首级、人体……位于长牙打击范围之内的物件，被这股无可阻挡的力道一股脑扫到天上。断枪盘旋打转，发出刺眼的钢铁反光，胳膊腿就像树枝那样折断，发出劈柴一样的清脆响声。大片血污泼进空中，混着或长或卷或圆的各式物件，这幕腥臭而诡异的情景，不知为何令赵栋成想起了开闸冲洗盐碱荒地……

    一扫、两扫，后退、再次冲撞。猛犸富有节奏感地打完整套招式，只用几个心跳的工夫就废掉了二十多人。左翼长枪什、鸟铳什全都伤亡惨重，褐黄色的土路就像屠宰场一样遍布血腥，满地可见红红黑黑的粘腻，以及黄白相间的破烂皮肉。有些人被撞得粉碎，还有些人伴着痛苦当场毙命，但也有几个弟兄没被伤到要害，人虽然破破烂烂地栽倒在血泥当中，弯曲变形的四肢却仍在蠕动，鲜血淋漓的嘴唇吐出一串串含混呻吟。

    他们还没有，及时后送的话也许还能救活。然而，赵栋成已经没时间去准备担架了。他和徐大炮冲到炮位跟前，先把手拿引火棒的三炮手撞到一边，再把两箩筐铁石榴一股脑倒给另外七名炮兵。“跟着我学！”赵栋成左手拿线香右手拿开花弹，凶神恶煞似地大吼一声，然后颤抖着胳膊点燃炮捻，把呲呲冒烟的铁石榴用手直接扔向猛犸畜生。

    铁石榴在空中打着翻滚，飞出一条撒尿也似的难看曲线。它委实太重，飞的又太低，还没撞到巨兽就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到后面两条粗腿之间，“轰隆”炸成上百块滚烫铁片。那声音听起来仿佛大槌砸响鼓，令人兴奋得寒毛根根竖起，粉红包鹅黄的火球更是世间奇景，几乎把猛犸后半截身子全给包裹进去。

    弹片呼啸着飞向前后左右，令倒地伤员的哀嚎戛然而止，但猛犸的惨叫迅速填补空隙，尖利的声音几乎要烧穿众人耳道。赵栋成相信，自己肯定把大畜生炸得不轻，至少废掉了那根碍眼的棍状物件，但他完全没有那个时间好好确认：更多的铁石榴呼啸飞过头顶，在猛犸周围轰轰隆隆炸了个痛快。

    全炮什的人都站了出来，追随赵栋成这个榜样投掷开花弹。这毫无疑问是个歪门邪道，但却是能拯救二队的歪门邪道，尽管铁石榴的落点远近不一，有些甚至在空中提前爆炸；尽管火焰、气浪与弹片乱飞一气，把很多无辜弟兄一并卷入，但这轮攻击确实把猛犸炸得血肉横飞，从背瘤到硬蹄烧得体无完肤。

    大畜生全身上下都着了火，藏污纳垢的油腻长毛，仿佛松明火把一般剧烈燃烧。它惨叫，它大跳，它活像惊马似地左颠右窜，再被新一轮爆炸拍苍蝇似地赶回原处。赵栋成眯起眼睛，任凭火辣的泪水沿着脸颊流下，他的视野当中充满光块，鼻腔、嘴巴被硝烟烫得肿胀不已，但他却比吃到灶糖的小孩还要高兴，居然荒腔走板地哼起了戏文。

    “与我儿，加官职~”赵栋成满意地砸吧着嘴巴，线香按上第不知多少根炮捻：

    “连升三级——走你！”

    他像转水车一样轮动胳膊，把炸弹砸向蹦跳的猛犸。声音很响，震得耳朵眼里嗡嗡直叫，比一窝马蜂都要热闹；弹片乱飞，滚烫的铁片擦着毡帽飞走，在头顶、腿边留下无数道热辣痕迹。这样做很危险，稍不注意就会把炸烂半边身子，但有些时候人就是要剑走偏锋，因为不这么做绝对十死无生。

    如果他还像往常那样，把开花弹小心翼翼塞进佛郎机炮口，用只装药包的子铳按部就班打出去，聪明畜生早就把二队屠戮干净，然后一面欢快地舔舐长牙，一面跑到东边把甘幢主顶到天上了。“刚才为关城！”赵栋成咧嘴大笑，又是一颗铁石榴脱手而出：

    “这下为弟兄！死吧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