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那个守财奴,肯从吃进嘴里的吐出这么大一块来,真算是吐血了。要知道这位到现在一般时候都舍不得佩戴金玉首饰的,而是佩戴绢花,最开始很多人觉得她实在作秀装贤惠,但都到了太后了,那就不是装贤惠,而是真贤惠。
更没有想到的,是四位亲王。因为此前会晤的时候,汪太后根本就没有透风。
因此四人当即愣在那里,还是礼官提醒,这才站出来跪下谢恩,却都忍不住泪流满面,尤其襄王,世子妃李氏生不出儿子,那么王位只能到儿子这里,如今——总算是保住了!
秦王世子同样感同身受,他和世子妃王氏结婚整整十年,还是有感情的,尤其新政策出台以后,为了确保王位传承,实在做了很多努力,但还是徒劳无功,现在——总算可以跟先王交代了。
还没有进封周王的通许王更是伏地不起,哽咽难言——他和妻子王氏结婚已经整整二十年,至今没有一男半女,应该不会有什么奇迹了。当时想着,朝廷估计就是看准这一点,为了安抚宗室,这才允许自己承袭王位——反正也守不住,不过多费几年钱粮而已,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如今想来,居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暂时看不出影响的晋王同样忍不住掉泪,毕竟他也不敢确保后代子孙都有嫡子,就算有,能不能养大也是一回事,因此大家普遍都怀着多子多福的心理,不会有事没事打胎,当然嫡庶分明是免不了的。
赵王长子见灂也跟着哭。
几位亲王哭成这样,下面也有宗室忍不住抹眼泪,倒是把小皇帝吓倒了,他有点不安的看着母亲;齐王还小,不懂得什么意思,也跟着哭,覃吉连忙哄着。
汪舜华见哭得不像话,吩咐左右扶他们起来,赐坐,笑嗔道:“没出息。”
她正了正颜色:“王位朝廷给你们留着,但你们也要守得住。如今国势艰难,内外交困,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你等要体察国家之艰难,好好读书习武,为天下人做出表率;若恃恩犯禁,蠹政害人,王法昭然,我不敢私。”
她的目光扫视了一眼下面:“历代先帝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他们或许会法外施恩;但是我是代皇帝理政,依据的是朝廷大法,绝没有法外施恩。真要是犯了罪,尤其是重罪,那就只有依法办事。我不喜欢杀人,但是真有人犯了事,哪怕是亲王,也要按律处置,大不了召集宗室群臣,到太庙祭告祖宗;何况凤阳那边有的是地方,只几个人,还是能安顿的,你们要谨记。”
话很不动听,但是四位亲王都没有恼怒,只是收了泪称是,毕竟汪太后说的是实在话;若真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肯定谁都保不住——太祖皇帝那么溺爱子孙,犯了罪的还得处理,何况如今。
汪舜华又看了一眼宗室:“我知道,现在你们中间,骂我的人不会少。”
宗室们忙称不敢,这要是冠一个心怀怨望的帽子,谁受得了!
汪舜华微微一笑:“没什么不敢的,腹谤又不犯法!我若是你们,我也会骂,毕竟爵位需要通过考试才能拿到,甚至因为自己是庶出,连袭爵的资格都没有。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就算你们有一千一万个不满,也只能这样;或者可以说,换做你们中的任何人,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也会做出类似的选择,当然,做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原因很简单,不是朝廷不想尊崇祖制,荣养宗室;而是因为养不起。”
“永乐二十一年,天下有九百九十七万余户,五千二百七十六万余人,税粮三千二百三十七万余石;而宗室人口不过二百余人,所需俸禄不过百万石;而景泰七年,天下有九百四十万余户,五千三百七十一万余人,田地不到四百三十万顷,田赋不到二千七百万石,宗室人口接近千人,所需俸禄达四百万石。朝廷的收入每年减少,而开支逐年递增,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如果宗室每年就是四百万石,朝廷也认了,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用项,挤一挤,总还是有的。但是,这并不是四百万石的事情!从永乐二十一年到景泰七年,不过四十年,人口翻了几倍,用度也翻了两倍,以后这种趋势会更明显,幅度会更大,那么,朝廷去哪里筹措这么多粮饷?朝廷不可能挪用军费和河工、教育经费来养你们。国都没有了,哪还有家?可朝廷更不是变戏法的,天上不会掉银子,那种泥土变黄金的假话也只能糊弄没见识的傻子。怎么办?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也别拿永乐时候比,就说太祖年间。洪武九年,亲王年俸五万石,郡王年六千石;可是不过短短的二十年,国家财政就已经受不了,更定亲王万石,郡王二千石,其他的锦缎罗绮之类,全部减半。不是太祖皇帝不知道君无戏言,更不是他老人家不心疼儿孙,实在是形势比人强。就像当年建文帝削藩,太宗皇帝也削,没办法,别无选择。”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认为朝廷太过严厉。是,朝廷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咬咬牙,宗室的俸禄也不是出不起,可是这种情况能够持续多少年呢?三年五年可以,十年八年有点难,再往后,还是要想办法。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不赐名,不赐爵,不给待遇;或者仿效汉武帝酎金夺爵,不管轻罪重罪,拿着把柄就治罪;没有把柄制造把柄也治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能开始倒霉的就是远支的中尉,然后是将军,继而上升到郡王,最后波及亲王。你们希望这样吗?”
宗室们愣了一下,万没有想到汪太后如此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