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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风月续:徐贤妃_第八章 一剑光寒透襟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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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心间。

    雉奴缓缓回身,凝眉望着她:“媚娘,你真好,总是宽慰于我。”

    说着,眼神有一丝落寞:“这宫里,已没有谁这般关心于我了。”

    媚娘面上微微红热,忙道:“殿下多虑了,谁人不知,九殿下与十九公主乃陛下亲手抚育,感情深厚,疼爱至极,怎会无人关心?”

    疼爱至极?雉奴苦笑一声:“父皇最疼爱的是兕子和四哥,我……”

    眼睫缓缓垂下,叹息道:“我……只是住在父皇身边而已,在他身边却不代表父皇宠爱,大哥也不理我了,徐婕妤的眼里从来没有我,只有父皇和兕子……”

    说着望向媚娘,笑道:“不过,现在却有你愿意听我说话。”

    媚娘微微垂首,不觉失了心速,夜阑下,少年儒雅静立,目光如月,柔和纯净,一言一句亦是她入宫后不曾体味的温馨。

    “参见九殿下。”

    正自想着,却听身旁侍人低身拜倒,雉奴随即望去:“何事?”

    侍人望向媚娘,恭敬回道:“陛下召武媚娘书房见驾。”

    “哦?”李治一惊,今夜该不是媚娘当值,父皇何以叫她前去?

    媚娘亦是心中一颤,陛下多日来独自于书房中,谁人也是不见,却为何今夜独独召她?

    媚娘望向雉奴,雉奴亦凝眉望向她,随即又问向侍人:“可知何事?”

    侍人深深垂首,不语。

    李治心头一颤,侍人面色显是为难,父皇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而媚娘只是被贬的侍女,又有何难为之事令父皇这般急切地召见?

    不及多言,媚娘已随着侍人而去,深墨夜色,媚娘璀璨回眸,目带微愁。

    一路忐忑,媚娘细细思来,此正值徐惠失踪之际,会不会是陛下已得知此事?心中莫名颤抖,犹豫间,已踏进殿来。

    书房之中,高火明烛,窗门半敞,有清暖夜风拂进殿来,惹得烛焰摇曳。

    媚娘恭敬低身,平复下心气:“奴婢参见陛下。”

    偷眼望来,烛影明灭在君王脸侧,李世民静静侧立在窗阁旁,夜芒如同回转的龙眸,那目光犀锐冰凉,深沉无底,与之一触,不禁陡然生寒,媚娘连忙垂下眼去,稳住凌乱呼吸。

    许久,李世民方道:“武媚娘。”

    媚娘抬首,正欲言语,却觉颈上猝然一寒,眼前,银光如同苍白巨蟒,撩开整殿耀耀焰火,颤颤抖动。

    高烛落满剑身,一柄寒剑清辉似冰,已然抵在了喉间。

    媚娘悚然一惊,星眸颤动:“陛下……”

    “说!谁给你的胆子?胆敢擅动朕龙案之物?”李世民面容冷峻,如同至寒玄铁冰凉无温。

    媚娘心思一转,立时想到那雪帛画卷和那静淡微笑的人,却道:“回陛下,奴婢不敢。”

    “不敢?”李世民冷冷一哼,龙眸深如黑海:“朕看你胆子大得很。”

    抵在喉间的剑微微向前一刺,娇嫩肌肤略略刺痛。

    李世民冷笑道:“不然……又怎么敢在徐婕妤面前搬弄是非?”

    一字一切,媚娘心惊,清亮星眸被剑光映得惊悚,她双肩微微颤抖,背脊生寒,却紧紧握住薄袖,暗暗定下心来:“陛下且恕奴婢愚昧,徐婕妤与奴婢原本如姐妹,见她好还来不及,如何会在她面前搬弄是非?”

    “还要狡辩?”李世民怒喝,目光如鹰隼啸鸣长空:“那日,朕有些薄醉,回到书房,便见你在此,而后,徐婕妤……”

    说着,眼神有一丝怅然,随即冰凉:“那幅雪帛,你自也是看了的,否则……如何会去与徐婕妤说些个水红流霓、雪白薄纱!令她心生疑惑而……”

    眼神纠缠的光色愈发复杂,竟而不能言语。

    媚娘望着,那眼神中,有痛,有悔,有情!

    片刻迟疑,陡然跪下身去:“回陛下,那雪帛奴婢确曾看过,也确曾与徐婕妤说起画中装束,只是……只是奴婢以为,徐婕妤既是貌似先皇后,若与先皇后有相同装束,便更可得陛下恩宠,别无他意,望陛下恕罪。”

    别无他意?

    李世民唇角一牵,精锐龙眸俯视她低垂的秀脸,这个女人便如同慕云一般,头次见她,便有种异样感觉,她的眼神,总似有薄雾,令人看得不那么真切,并不似她这般年纪的女子,本该是清澈如水的眸。

    剑,仍指在媚娘喉间,她无丝毫惧意,只是恭敬低首,状似诚恳。

    李世民缓缓放下剑来,低声道:“别无他意?你道朕会信吗?”

    媚娘抬首,望李世民目光深深,唇边依稀冷笑:“朕将你从才人贬作侍女,你难道心中无怨?你见曾一起的姐妹平步青云,难道心中无妒?如今徐婕妤下落不明,你涉嫌重大,叫朕如何相信你?”

    媚娘心思瞬转,扬眸道:“陛下自可不信奴婢,奴婢被贬侍女,心中不敢有怨,徐婕妤平步青云。更得婕妤多方照顾,甚觉有幸,又何来有妒?然若陛下不信,媚娘可以一死在陛下剑下,以示清白。”

    李世民眉一蹙,长剑重又挺起:“好个武媚娘,好个以退为进,可是忘了前次因何贬你?”

    媚娘心中颤抖,可她却知道,此时唯有挺身向前,方可有生机:“奴婢不敢忘,亦时时牢记在心。”

    剑尖刺目的明光晃得媚娘

    眼眸生疼,却犹自倔强地举眸,直视君王,李世民目不明朗,怒意却直攻眉心:“你道朕不会杀你吗?”

    媚娘轻笑:“陛下乃有道明君,死刑尚且五复奏,便绝不会妄杀无辜。”

    “是吗?”李世民剑锋直逼,寒芒犹似是夜冷星:“难道你不曾听说伴君如伴虎吗?”

    媚娘盯着他,手心冷汗涔涔,却不敢有丝毫惊惧神色,星眸流转剑芒森森,映着李世民冷峻面容,更如玄冰。

    李世民手上力道一重,突而向前,媚娘闭目而受,顷刻间,殿内光火瞬间撩动。

    “父皇……”

    突地,一个声音刺入这电光火石之中,李世民剑在媚娘凝白喉间刺下一点血痕,一滴鲜红血滴,顺沿而下,如雪香胸,滴血留痕。

    李世民侧眸望去,但见雉奴急急奔进殿来,跪倒在地:“父皇,请恕武媚娘之罪,是……是雉奴的错,是雉奴……是雉奴叫她来的,是雉奴擅自动了母后的画像,还请父皇责罚。”

    “九殿下。”似忘了疼痛,望着跪倒在地的雉奴,暗暗心惊。

    那少年青涩之气犹在,只是眉间多了几许坚强,到不似平日里的郁郁寡欢。

    李世民本便没想刺下,只是吓吓她而已,谁道她果真不闪不避,倒真真勇敢。

    李世民望向雉奴,再望殿口跪着的侍人,向侍人略一示意,沉声道:“雉奴,你何以前来?”

    雉奴低首道:“求父皇恕武媚娘之罪。”

    李世民望望媚娘,但见她亦有惊异神色,再看雉奴,殷殷期盼间,目光清亮。

    李世民缓缓放下剑来,凝眉望着他,心绪不明:“雉奴,你可知这书房不可擅入?”

    雉奴叩首道:“父皇恕罪,雉奴愿受责罚。”

    长剑当啷落地,随而便是男子喟然一叹。

    李世民缓步走向窗阁边,但见月色苍苍、星芒无际,如此夜空,却令他冷冷想笑:“责罚?责罚可能将它寻回来,责罚……可能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犀锐的眼,仿似被夜色染尽了黑暗,永夜无边,凉月苍白如霜,仿似那雪帛绸锦,深爱的人在月中淡淡微笑。

    李世民缓缓闭目,心底仿似有千斤巨石压住,几近窒息。

    媚娘与雉奴互望一眼,君王背影有若这夜色中静静伫立的山峦,高耸却落落孤寂。

    李世民挥一挥手,道:“去吧。”

    媚娘忙起身施礼,扶过雉奴,雉奴亦道:“父皇,儿臣告退。”

    李世民不语,只闻脚步声匆忙而去,缓缓望去,高烛有如白昼的光,却怎么令人心刺痛?

    终究叹气,真但愿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徐婕妤失踪,宫内动静非常,京畿以内,兵力加剧寻找,一日日过去,却始终没有踪迹。

    君王面色越发阴沉,只道重重查办当夜巡守之人,宫内上下,倏然人心自危,甚是惶恐。

    清月迷蒙下,星辉黯然,李世民倚窗而立,望天而叹。

    杨若眉静静站在身后,便如一年前一般,他不言,她亦不语。

    “若眉,那晚,朕是太过分了。”许久,李世民方沉沉道。

    杨若眉颔首,凝眉:“陛下莫要过多思虑。”

    李世民微觉异样,缓缓回身,只见女子一身月白色开襟绸丝衣,纯白锦裙隐花翩翩,女子素淡妆容,愈发绝美。

    李世民心里明白,自慕云死后,杨若眉心结难去,纵是在自己身旁,亦是默然的。

    心中终究有愧,轻轻揽过若眉,轻声道:“若眉,朕知道,你心中有苦。”

    若眉垂首,墨发一丝微微颤动:“陛下,若眉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幽幽光影,打在若眉白皙面容上,淡淡愁绪如若流絮,李世民携了她,缓缓走近躺榻边,女子依着君王肩头,许久未曾有过的温暖,自眼底生澜,李世民轻声道:“你我之间,还有何当讲不当讲的?自管说来。”

    杨若眉依着他,音色中却有疑虑:“陛下,非妾欲令陛下更添烦恼,只是陛下不觉近来宫中之事太过蹊跷了吗?”

    扣在杨若眉肩上的手陡然加力,女子感觉微微疼痛,举眸望向他,目光诚挚:“陛下,先是慕云于东宫刺伤于我,再又横死牢中,后,徐婕妤无端失踪,陛下,想慕云与太子之情,陛下亦是深知的,又如何会于东宫生事?即使……她年少,不及周全,那么她一个小小女子,又是谁如此急于要了她的性命去?此事尚未及查清,徐婕妤再遭失踪,陛下……这其中……难道并无关联吗?”

    李世民低眸看她,但见她目光殷殷,提及慕云,那眸心深处隐有的伤悲终于汹涌,落下两行泪来,李世民看着她,柔然拭去她脸颊泪滴,他怎不知杨若眉所指,他亦心有所知。

    他早便知道,慕云横死牢中,必是遭人谋杀,只是……

    他心中计较多番,却只怕最终的结局,自己无法承受!

    李世民叹息道:“若眉,朕知道,朕欠你一个解释。”

    杨若眉摇摇头:“陛下,妾并非不知情理的女子,妾心知此事许是牵连重大,妾只望陛下莫要轻心了,只怕陛下不闻不问,恐日后还会生出什么祸患来。”

    李世民凝望着她,杨若眉不比无忧的周虑,徐惠的擅言,可他却知,她定也是为了自己更多。

    将她拥紧在怀中,仰望月落深空,不禁惘然——

    难道,这世事轮回,终究是有命数的吗?

    缓缓闭目,他但愿,一切他还能操控。

    天云如梦,月影斑驳,深蓝色天际浮动冷冷星芒,星的尽头便是如鬼魅般的深黑,愈是遥远,便愈是可怖的黑浓。

    终日不见天的屋室充盈着诡异的气流,风自窗缝儿中拂进,偶尔贴上脸颊,不禁全身瑟缩。

    徐惠只觉身子愈发虚弱,常常感到莫名疲累,昏昏欲睡,可她却强自打起精神,不敢睡去,生怕一个疏忽,那个人,那如同地府而来的鬼魅般的男子,会有何举动。

    近几日,亦常常吃不下东西,胃中翻滚如潮,令口中无味,不思饮食。

    倚身靠在床栏上,正自强撑不要太早睡去,却听门声响动,她立时睁大双眼,心跳加剧,果然,他今天果然来了第二次!

    门被缓缓推开,又缓缓闭合,徐惠虽惊惧,却强撑着坚然开口:“你又来做什么?我劝你莫要白费心思了,我永远不会如你所愿,永远……不会爱上你这种见不得光的无耻小人!”

    淡淡兰草香气顿时弥漫,似还夹杂着丝丝不绝的酒味儿,徐惠确定是他,可今天的他,却似乎尤其安静。

    他喝酒了!

    徐惠凝眉,不禁缩紧身子,轻轻拔下发上青莲镂丝金步摇,心跳陡然增剧。

    然而许久,他却不曾言语,只有混重的呼吸声,似带了愁绪纷纷。

    他怎么了?

    正自想着,那熟悉的,不忘伪装的声音便幽幽响起:“你喜欢小孩子吗?”

    一句来得毫无头绪,徐惠缓缓放下手中金钗,不语。

    那人便继续道:“你定是喜欢的,我不喜欢,因为……我怕,怕我给不了他们好的未来,好的照看。”

    徐惠沉下口气,道:“只要你不做坏事,又何惧无法应许他们好的未来与好的照看。”

    那人冷笑,那笑中,有薄醉的焦烦,亦似有心内压抑的苦楚:“呵,徐婕妤可知身在宫门,身不由己吗?若是我有个不测,独独留下我的孩子,又叫他们情何以堪?”

    沉默一忽,重重一叹:“处处遭人白眼的日子,我不要我的孩子……再如我一般!”

    似有切齿的过去自唇齿中溢出,徐惠心内一颤,此人虽将她关押在此,亦说过些轻薄之言,可不得不说,却并未有过半分僭越,不能说是君子,却也不是小人。

    终于柔和下语气,道:“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1)。你又何必为他人看法而烦恼,只要自己行得正直,才能卓绝,又何必在意别人是否了解自己,如何看待自己?”

    “你也这般会讲道理。”那人冷冷一笑,低声道:“你不仅貌似于她,便连这道理亦讲得像她!”

    她!先皇后吗?

    徐惠喟然,唇际竟也有一丝淡淡笑纹,却意味不明:“你也认得她吗?”

    许久,那人方道:“何止认得!”

    似被刺中了心般,突而冷硬了口吻:“你……对当今陛下可是真心?”

    徐惠一惊,黑暗中,只觉双颊陡然滚热,随而,却有如冷冷寒霜落了满眼,那眼中溶动的水光,几欲凝结,她惘然一笑,道:“是与不是,都已不重要了。”

    那人一叹:“那便是了,是啊,他,是这天下至尊,是……天可汗!足足令人崇敬!”

    徐惠垂眸,黑暗中,望见自己握紧的手,心,亦被紧紧纠结。

    “可他不爱你。”那人生冷的口吻,似还携带了刀剑般剜在徐惠心中:“你在他心里,不过是个背影而已!”

    手背一滴温热流淌,脸颊上是微微生凉的痕迹,徐惠深深吸一口气,却忍不住娇唇颤抖。

    不知是心内巨大的悲伤,还是近日来不曾吃好的缘故,胃中突有酸流汹涌激荡,翻滚入喉间,徐惠立忙侧身,双手捂住胸口,及欲作呕。

    那人似有所惊动,问道:“你怎么了?”

    徐惠不语,干咳几声,再又侧身欲吐,却终究喉中干涩,只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人目光该是落在自己暗淡的身影上,徐惠举目望去,但见他长身直立,离着自己不过寸许,却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你……”那人放低声音,似欲言又止,说道:“明日,我会叫大夫来为你把脉。”

    冷冷转身,他今日的背影,极是匆忙,便似逃走一般。

    徐惠缓缓坐直身子,回想他今日一番言语,心中竟生起许多感慨。

    轻轻靠好在床栏上,望窗外树影凌乱,心,亦是烦乱的——

    对他是否真心?她惘然一笑,如今思来,又有何意义?

    (1):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出自《论语》—《宪问第十四》三十:不要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而要担心自己没有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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