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你?何人?又是谁……救了承乾?”
乌眸中点出些许戾色,承乾薄唇一抿,像极了父亲:“我没看到是谁,我站在那里,和青雀、和丽质,我是大哥,我站在他们中间,拉着他们,其他弟弟妹妹都依在各位姨娘身边……”
承乾声音渐渐微弱,眼神不经流出一丝感伤,无忧心里一疼,将承乾紧紧搂在怀里:“是爹娘不好,不能……在你们身边,娘不好……”
“娘没有不好!爹娘有要紧事要办,承乾知道!”
承乾依在母亲怀里,格外温暖:“娘,我一点也不羡慕他们,一点也不!因为只有我娘……能和爹在一起,娘虽没有说,可我知道娘是和爹在一起,才会……抛下了承乾!”
无忧心口紧紧一抽,不是伤势的抽动,而是内心强烈的震动,他的儿子,似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双手更紧地搂住儿子,想给他更多更多的温暖,却也似不能弥补……
“娘,外面突然冲进了好多人,爹的卫兵围在我们前面保护,丽质哭了,杨姨娘蹲下身子搂着她,青雀害怕,松开我的手躲去了杨姨娘身后,我站在那里没动,面前的卫士一个个倒下,血都溅到了我身上,一个女人持剑刺向我,我睁着眼,可就是一动不动,我也真的害怕,娘,承乾是不是很胆小?”
讲到一半,承乾突然望向母亲,母亲温适如水的目中,万般慈爱:“不!承乾很勇敢,很勇敢!然后呢……”
承乾笑了,今晚第一次笑:“然后……承乾拔出了爹送承乾的金刀,想……像爹一样,可是……”
眼里重又罩上戾色,阴暗如不是他这般年纪:“可是……身后突然有人推我,很重的一下,我跌倒了,那个刺向我的女人动作更快了,我倒在地上,害怕极了,一动都动不了,承乾当时好想娘,好想……我以为就再见不到娘了,一个叔叔突然从旁边过来,隔开了那个女人的剑,那个女人似乎有一些意外,手上不稳,剑便被挑了起来,飞上了天,直直向我扎下来,那个叔叔想要抱起我,可那个女人又出手拦住了他,那个叔叔一手与她打在一起,一只手只得推了我一下,我的身体避开了剑,可是……”
眼眸中惊恐犹在,颤颤一抖:“可是腿上突然好疼,我低头一看,剑就插在我的腿上,流出好多血,娘……”
承乾尽量表现得坚强,可面对母亲,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娘,有人推我,真的……有人推我!有人推承乾!”
无助天真隐带着痛恨的嘶喊,无忧听在耳里,惊在心中!
她相信承乾不会说谎,说这样的谎也没有意义,承乾已是不小的年纪,该也不会说错,可……是谁呢?会是谁在那般混乱之时,要去加害一个孩子呢?目的……又是什么呢?
“承乾,告诉娘,你……一点都没看见吗?一点……都没有吗?
”
抱着承乾的手,突有一紧,目光凝聚不敢移视……
承乾摇了摇头,已平复下不少:“没有,只是有一股桂花的香气,好浓的飘过来,然后我便摔倒了!”
桂花香气!
无忧心中一颤,如雨打风吹般生冷生冷,屋外风雨亦似天神咆哮,滂沱豪放;一场屠戮刚刚于鲜血横尸中平息,另一场战役,却于雷霆风暴中骤然而起……
无忧单薄的衣随风生寒,她恐怕——这场战役并与硝烟战火无关……
承乾毕竟还小,当时又是混乱,无忧亦不能从只言片语中猜测那人是谁,可当时,东宫与齐王府之人冲入天策府、亦如玄武门的血雨腥风,无忧却能够想象!更能肯定,那救承乾一命之人……定是柳连!
无忧哄承乾睡下,才由侍女扶着回到房中,李世民早已回来,坐于昏弱的烛火旁,房门打开,狂风急雨扑入,吹散满屋焰火幽光……
李世民风俊的眼暗淡无光,溅入的冷雨寒风扑打在脸上,亦未觉得冷……
“怎么了?脸色这样差?秦将军他们……说了什么吗?”
无忧一声关切,李世民才回过神来,眸光掠现一抹温柔:“没什么,来,我扶你去床上,最近可勿要多行动了,早些把伤养好才行!”
二人进内室,侍女知趣地退下,无忧在床边靠好,李世民为她盖好丝锦绸被,正欲起身宽衣,无忧却突地拉住了他,目色如水温馨:“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不然……你一定睡不好,我也……会睡不好!”
无忧柔软细腻的手,微微发凉,李世民眸光一滞,怅惘微浮在眼底,许久才缓缓坐下身来,反握住她,摩擦出掌心暖和的温度……
“想瞒……都瞒不了你!”
嘴角略抽起爱惜的弧度,将她的手,放在唇上轻轻一吻,双目紧闭,收敛住万般情绪……
“这个是当然,都……写在这了!”
无忧细滑的指,点在他眉心深处,抚平之间丛生的痕迹:“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久,屋中皆是一片静默,烛光摇曳如幻,浮影深沉幽寂……
“大嫂和承儒……不见了踪影!”
如海邃远的眸里寒光拂过瞬间,刹起波云浪卷……
无忧清净的眼池亦起波澜万顷,定看着他越发收狠的眼,心中寒风如剧;她知道,在这过去的一天里,发生了很多,血戮从未曾停息,太子建成、齐王元吉的十个儿子,皆为“承”字辈亲王,下令一概处死,清除出皇家属籍,而承儒,便是岳凝的小儿子……
无忧默望他许久,在他的眼中,分明隐有杀气,腾腾未消……
无忧握住他着手,微微一收:“就……让他们走吧,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又能……成何大事?”
李世民侧望向她,眸光似鹰锋锐非常,深情的目中,戾气纵横如刀,齿犹切切:“斩草就要除根,赶尽便要杀绝!”
凉无情意温度的一句,令无忧不由得心悸,清和透亮的眸掩不住其间惊凝的光……
她知道,自古皇家夺嫡,皆难免如此,留下后人,便会有重结旧党作乱之危,这……自己绝不能阻止,怕也阻止不了……
望着李世民决狠锋利的眼,亦有惊惧,无忧心底涩然一叹,她想……她能做的,只是给他安慰、安宁和安心的慰藉,如此而已……
于是,转开了话题:“承乾……有没有和你说起他如何受伤?”
李世民摇摇头,仍在思索中没能脱离。无忧见状,实不忍再惹他烦心,承乾的事情,还是自己多为留意吧。但,有一人,她却不得不此时提起……
“承乾说,当时有一剑刺向他,救他的……是一个叔叔,我想……该是柳大哥……”
李世民转眼望她,唇角微牵,却被无忧纤凝的指按住薄唇:“柳大哥……为何会入齐王府,我尚不知晓,但,他却绝无害你之心,几次冒险传讯,出手相救,怕都是你……所不知,烈马之时,可记得你说我似有预料,为你备了匕首,这种事,又哪里是我能预料?再有暗人所在、鸩酒毒害,桩桩件件,无不是有心帮你,之所以不说,一怕府中耳目众多,二也怕不足取对方信任,所以……二哥,你……非但不能责怪于他,还应该好好的谢谢大哥,也希望你……不要再对他有任何偏见……”
李世民轻拿下她细致的手,指尖仍有些微凉,望向她,眼中情意了然:“这个……我早已知道……”
“知道?”
无忧诧然,李世民却终有一笑:“嗯,在我中毒那夜,他……曾想救我!串联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也就不难想象了!”
无忧刚欲再言,李世民却突地直起了身子,眼凝在一处,约有半晌,才站了起来,放开她的手,神色匆急:“不行,我要去找下无忌,无忧你好好休息,千万别等我!”
“可外面雨还那么大,你昨夜便没睡了,这样怎么行?”
无忧拉住他紫金色滕纹衣袖,犹显威俊的背影,随烛光一晃,纸醉金迷……
“定要……抓到他们才行!”
可以想象,他的目光定是决冷的,无忧轻松开他的衣袖,眼神迷离,突然看不清他的心和他急去的背影……
窗外,依然风雨狂啸,雷声嘶吼开沉沉夜茫,真希望一切都能尽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