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欲练神功 必先自宫

便买橘子汽水喝。

    走的时候，祁凡差点被一块碎砖绊倒。侧身保持平衡的空当，她瞧见灰扑扑的野蛮毁灭中，一团平静的湖蓝。

    是芒种。

    同学一年，却几乎未同自己说过话的芒种。

    祁凡迟疑地朝芒种望了几眼，发现她抱着一个短发洋娃娃，神情温和。嘴一开一合，也许在哄娃娃睡觉。

    她遗传了母亲的好嗓子，音质却更加柔和，上学期学《摇篮曲》，她唱得最好。

    那是祁凡第一次因为音乐课睡觉被老师批评。

    孤零零的芒种，正不动声色地见证自己的家被拆掉。她肯定很难过，但她只是抱着一个洋娃娃，安静地歌唱。

    接下来芒种要去哪里住，姥姥家还是姑姑家？

    听说她姑姑已经不认她了。就连姑姑的儿子，芒种的亲表哥，也跟着学校里的男生，指使芒种帮他们打扫工区。

    但愿是去姥姥家吧，芒种姥姥卖的麻花又大又甜。

    孩子们走到校门口，正好中午十二点，大院里的广播准时响起。

    祁凡心里一紧，不禁又想起芒种。

    芒种妈妈的嗓子好了以后，镇长夫人心疼她孤儿寡母，不计较她多日旷工，导致许多习惯了听广播起床的工人常常迟到。她声称得了喉癌，坚持要住院治疗，连刚上一年级的女儿也不管了。

    芒种自此，丧失了双亲。

    祁凡刚听了姥爷讲《高山流水》。她有时候会想，芒种父母与伯牙子期，故事内核是相似的。

    伯牙因子期过世，砸琴断弦。

    芒种的妈妈，除了哭，几乎没有言语了。

    三姑六婆嚼舌根，说她装病是为了骗救济费。

    祁凡认真觉得，她只是不愿意说话给陌生人听。

    她爱的人，她的爱人，已经不在了。

    不过她那时太小，总是仿照姥爷讲的传说，岳飞刻字是爱祖国，凿壁偷光是爱读书。按图索骥，试着弄明白每一个不明白的故事。

    芒种妈妈的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

    ——要坚强独立，做21世纪的新时代女性？

    她暂时不会明白，有些结局原本就该下落不明。

    普通人的一生，不是用来讲道理的。

    就算有起承转合，欧亨利结尾，宛如一把桃花扇。那扇子也不是供人把玩的，顶多叫你把扇面上的故事，听听看。

    某节冗长的语文课，讲到节气，董老师把期待的目光投向学习委员和班长那桌，问大家，谁会背二十四节气？

    乡下孩子的父辈们在没有天气预报的年岁里，数着节气春耕、夏植、秋收、冬藏。寒来暑往，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一些欢快的节气名。

    但时至今日，能按着顺序把它们全报出来的孩子屈指可数。

    芒种，不就是个节气吗？

    祁凡这样想，朝右后方看去，眉目狭长的小姑娘还是一副寡言的深情。

    她深深地注视着她。第一次，却仿佛心照不宣，她会举起手。

    董老师只得越过面红耳赤的得意门生，说芒种，你来回答。

    角落里扎下根的小姑娘站起来。她大概很久没说话了，声音宛如汛期后的河水，绵长亘古。

    立春、雨水、惊蛰、春分……

    到“芒种”的时候，她抿了下嘴角，稍作停顿地上扬。河畔的庄稼已经成熟，不再有人需要盈积的水。她的事业至此终结，唯余翻山越岭，砯崖转石。

    祁凡艳羡芒种的得体，她觉得自己在长时间低头躲避老师抽问后，一定会面临嗓子干涸的境地。从而导致语言这群海洋生物，慢吞吞游向极地，来年才折返。

    谁会料想素来沉默、连年干旱的芒种，竟然偷偷为自己下了一场芒种。提前雨季，择日远行。

    这样的芒种，祁凡第一次见。

    打算避开雨水，独自生长的植物，蠢蠢欲动地，起了共生念头。

    那之后，祁凡总有意无意地关注芒种。

    眼保健操芒种总爱偷偷睁眼，纪律委员祁凡看见了也当没看见，而是转到最后一排，“张军伟，你怎么又睁眼了！”

    芒种的数学学得不好，又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做作业对答案。坐在她前两排的祁凡，总在传作业本的时候，偷偷帮她改几个选择填空。

    全校大扫除，芒种表哥总着急回家看动画片，扫工区的累活就丢给妹妹做。芒种不吭声也不辩驳。祁凡看不过，拎着扫把硬是把芒种的表哥从一楼追到五楼，差点跳窗。

    可芒种对这些显而易见的善意却像毫不知情一般，对祁凡的态度不比对其他同学好多少。

    直到班主任撤销祁凡纪律委员的职位时，她在办公室门口塞给抽抽搭搭的小姑娘一颗糖。

    是阿尔卑斯呢，硬硬的特别甜。

    祁凡想到这些就刹不住闸，过去的事儿轻飘飘地在脑子里乱窜。

    江湖骗子不知道哪儿抄袭的心经也许是对的，欲练此神功，虽不必自宫，但心平气和是首要条件。

    她只稍稍走了个神，谁料竟重心不稳，栽地上了。

    月色朦胧，两个小姑娘选择练功地点时没看清，脚边就是一丛酸枣树。

    “嘶——”祁凡被扎了好几下，离开酸枣丛的瞬间，疼得魂儿都要没了。

    眼下她感觉自己快要飘飘仙去，深以为这是上天对少年英侠的嫉妒。

    “祁凡你还好吗？我带你去诊所看看吧。啊！你都流血了！”

    事发突然，两个人又是背着家长来的荒山，一时急得芒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芒种，这刺有毒。我可能活不久了。”

    祁凡抓紧一切机会给自己加戏。

    “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别忘了报仇。”

    祁凡交代好一切，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但她转念一想，总觉得这话太计较了，不符合女侠风范。于是缓缓睁开眼，颤巍巍地替小姐妹抹了抹眼泪。

    “不要伤心了。也许因为我们不是男子，未能自宫，才导致我今日的中毒。”

    祁凡捂着胸口，轻轻咳了咳。

    好气啊，居然没有应景的吐血。

    “一切都是报应！我们姐妹一场，死在你怀里，我可以瞑目了。”

    小姑娘再次闭上眼。说实话，天天练功，她真的很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