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阿格尼·柯蒂斯当时这么问过开阳港的码头主管。
『哈!打架!他可是一等一的水手,水手!我的老哥啊,这帮鳖孙要是不会打架那他们别的什么都不会了!』
码头主管如是回答陈生。
他厌恶一切人类和类人的东西,也不怎么喜欢和他人交际,不喜欢和谁建立起深刻的感情。在他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建立起联系之后剩下的就是无尽的欺骗,哪怕是朋友也不过只是因为还能和对方身上互相榨取利益而暂时走到一起的虚假关系。只有大海能够让他的心感到安宁。
每当他做完水手的杂活之后,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爬到桅杆顶上,一个人默默的看着远方的海平线。只要没有人叫他,他就能在那个地方坐上一个下午。他本来想着要早早回到开阳港,去花那三十五枚银币,或许是在酒吧里醉生梦死好几个星期,又或者是在开阳的红灯区被一众温柔的小姐姐捧成夜空中最亮的星,但现在这些念头已经完全消失了。比起美酒和美女,他更喜欢大海和船只。当阿格尼把那袋沉甸甸的金币交到港口主管的手上,要求把占行简赎下来时,他突然冒出了一个奇异的念头:只要跟随着阿格尼,他或许就能拥有自己的船,甚至可以设计制造自己喜欢的样式,带着它们去远航,去到世界上任何一个未知的角落,去到那些地图没有标注出来的地方。
『占哥!』
起航前往希罗世界的那天清晨,艾能奇登上了大型三桅船,呼喊站在船头的占行简。占行简回过身来,看着艾能奇,双手就像奥林匹斯正教的修士一般虔诚地举起。占行简的上身并没有穿衣服,露出的是被太阳晒的有点儿略带小麦色的皮肤,还有那一头与众不同的金发。他没有回应艾能奇,只是深深的向后倒去,直落入深不见底的埃吉尔海中。他在海里自由的翻腾,和水里的鱼儿共舞着,好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果然,人只有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才会这样兴奋。
大海好像能够让占行简忘却世间一切的不愉悦。没有父母的占行简从儿时起就在不断的找寻,找寻自己人生的意义,找寻自己在这个冷漠世界里所处的位置,他也曾经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激烈的挣扎,只因为他有着和他人不同的深邃五官和金发。但最终他放弃了找寻,重新回到了海船上。大海是没有异样的眼光的,船只也不会排挤他,它们是占行简的好朋友。在那一个又一个无人问津的深夜里产生的负面情绪,占行简都可以毫无保留的告诉海船和大海。他们不会背叛,也不会泄露占行简的秘密,对占行简而言它们就是最棒的朋友。小人物的苦痛平凡而震撼,命运多舛的人生中充满着奇遇,而占行简与阿格尼的相遇注定让他原本平凡的人生变得不再平凡。
坐在阿格尼居所的火塘边,看护着卧床不起的阿格尼,占行简剥着一颗柑橘。自从刘峻辰的密涅瓦王都之行后,这帮苦哈哈的雇佣兵境遇好转了许多:他们有了战马也有了铠甲,有了弓箭和精良的武器,食物供给也变得充裕起来。
“在担心那些小鬼吗?阿生。”占行简把一瓣儿蜜柑塞进嘴里,轻轻一咬,甜蜜的汁液就充盈了他的整个口腔。那是他喜欢的水果。“你眼神儿不对劲啊,一直在滴溜溜的转,脑门子也在冒汗;还是省省心吧。格里芬和刘峻辰都跟着他们一起呢,不能出什么事的。”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阿格尼吸了吸鼻子,他似乎被一些小感冒所困扰着,又或许是因为伤口疼痛的缘故。“格里芬这个人的能力我并不放心,即管他察言观色和说话的本事很不错,但目前看来可取之处似乎只有一张嘴;刘峻辰又是个不能打的老伙计,彭易之赤手空拳能打他三个。谁知道那帮马匪能搞出什么样的阵仗?”
“那你应该派人去柯蒂斯堡,而不是农庄。”占行简又塞了一瓣儿蜜柑在嘴里,打了个哈欠,搓着手对阿格尼说,“我不是很了解他们的君臣体系,不过再怎么说,这得算是他罩着的地盘出了事情吧?自己的领民挨了刀,他一个领主老爷躲在高墙大堡里唱歌跳舞骑小妹妹,让我们给他打下手出头平事情?凡事总得讲个公道,我们是有把柄在他手里,那也不能给我们当劈柴烧啊。”
阿格尼重重叹了口气,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着阿格尼沉重的鼻息声。他沉默的看着窗外,那是剩下的、为数不多留在山堡的守卫。他们的人手是如此稀缺,以至于阿格尼不得不打起了在密涅瓦的酒馆里找真正的雇佣兵的主意——可惜那需要太多时间去聚拢一支还算像样的队伍,而他们的时间已然不多,马匪不会傻乎乎的等他们养精蓄锐。他已拜托了乔伊斯留人在王都聚拢一批雇佣兵,但情况不佳,据王都留下的人送来的虎鸫而言,他们召集到的尽是些地痞恶棍和在王都地牢几进几出的暴徒。至于那些真正意义上有本事的雇佣兵给出的价格却往往高到他们无力承受,只能寻找那些粗通拳脚、前往王都试图追寻自己命运的农家子弟。然而,除了战乱频仍、民生凋敝的南卡尔加里,准确的说是里维拉的领地之外,卡尔加里王国全境尚可说是风调雨顺富饶丰足,并没有多少年轻人需要靠出卖自己的武力来获取生存的权力。
亦即是说,他们没有援兵。
“我还是不太放心他们。”阿格尼咳嗽了两声,带的断裂的肩胛骨一阵剧痛,让他不由得龇牙咧嘴。“兄弟,把剩下的人带上,帮我去看看他们的情况吧。”
“你身边不留人了?”占行简把最后几瓣蜜柑一大口塞进嘴里,鼓囊着腮帮子说道,“我欠你人情,你让我上刀山我就上,让我下火海我也可以下,他们喊我去我不听,因为他们跟我没有个屁的关系,但你喊就不一样;可是,兄弟,你得想好一件事情,我这带着人一走,你身边就算是剩不下一个人了。要是那帮马匪脑袋里面有点东西,只消带上二十个人往山堡一冲,你直接凉的透透的,兄弟我想捞你一把都不行。”
“我用不着捞。”阿格尼保证。
“行吧。”占行简把手里的柑橘皮丢进火堆,站起身来。阿格尼依稀记得,在漆吴山之战前他和柴伯谦在天阶山城主堡内下象棋时,他同样丢了一块儿柑橘皮在炭火盆中。他不知道占行简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显然,他并不是在对阿格尼做出什么暗示,那天的象棋棋局时占行简并不在场——或许说这只不过是占行简的一个无心之行,却勾起了阿格尼脑海里那一点儿惨痛又难以忘记的回忆。
他喜欢果皮被烤焦时散发出的那股清香的水果味,那让他觉得很安心;只不过在那天之后,他从未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损失了那样多的战友与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