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平,分散于江左十四州的旧部,你应了如指掌吧。”梅长苏揉着手指问。
“是!”
“该在四境布置我们的眼线了。甄平,你即刻启程回江左与聂铎、卫峥会合后,挑出合适的人选让他们前往四境待命。北境那里……我会和员外说,可在他的商铺住下,其余各处让他们相机行事。”让聂铎和卫峥先行一步,一是怕他们与吕祺离别伤感,二是需要他们联合陈坤将吕祺手下的赤焰旧部一行人的举动完全监控起来。
关于吕祺的事,梅长苏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对陈坤等人瞒下这群人的身份。就如吕祺所说,这群人的心已经散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们知道梅长苏就是林殊,他能预见到的场面绝不会是泪流满面的相逢之喜。
“这十余人给我查清楚,但凡与原来在江左的旧部中有旧识的,要避免他们接触。”他信一早跟着他的旧部会忠于他,但在见到另一部分旧部已阖家团圆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梅长苏不敢深想,只能把各种可能掐灭在萌芽状态。他思忖片刻,冷言道:“原在江左的旧部但凡与他们有过接触的全部安插到……北境去。”
“北境?”甄平微怔,“您这是?”
“除去你们,旁人并不知晓我和员外的关系。在我的人手尚未培养起来时,员外会替我盯着在北境的人。而吕祺救下的旧部对北境定是唯恐不及,故而……”
“宗主,您能不能先把粥喝了!”黎纲捧着紫砂盅直接推到梅长苏面前,“像您这样熬法,谁都会熬出病的。”
“好好好,我喝!”梅长苏不再多话,接过紫砂盅按捺住胸口的沉闷及袭向五脏六腑的寒意,将温热的药粥慢慢喝完。期间他没再说一字,只因他知晓,若是停下、他是不是还有能力把药粥喝完。
饮罢药粥,梅长苏又细细嘱咐了几句,方才道:“你先走吧,我手上这些信札待我看完批复后,明天让李s带回去。”
“是。”知道事态的重要性,甄平不敢多留,行下一礼后匆匆作别。
“黎纲,去泡一壶枣茶。”梅长苏指着饮尽的紫砂盅,揶揄道,“你这手艺,我不敢恭维。”
“等着!”黎纲收了紫砂盅,愤然离去,而就在他关上门的刹那,梅长苏再也忍不住,哗啦啦地把刚刚喝下的药粥全数吐了出来。
“宗主……”正欲合上门的黎纲听到屋内的声响连忙折返,一见梅长苏的模样心痛地道,“您是想把我支开后自己用巾帕收拾了,再装作若无其事给我看吗?”
“我没事……”梅长苏挤出笑容,安慰道,“我不是说了吗,你的手艺我不敢恭维……”
“宗主……”黎纲流泪道,“您真觉得黎纲手艺不好,黎纲再去炖,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但您不能骗黎纲啊,您不舒服得和黎纲说,黎纲这边带着蔺公子给的药呢。”
“我……我是有些不舒服,胸口有点痛,五脏六腑似揪成一团。”知道黎纲心急是担忧自己,梅长苏也不好再瞒,“应该是这几天没休息好、累着了。”
“……”黎纲黑着脸,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泛着温润玉光的瓷瓶,“这是蔺公子交给我的救心丸,您先服上一丸,黎纲去给您煮点米汤。”
“好!”梅长苏接过瓷瓶,浅浅一笑。
黎纲叹声,取出巾帕,将地上的污秽之物擦拭干净。着手点了一炉沉香后,望向桌头五份信札,道:“宗主,这些……”
“江左盟总是要顾的。”梅长苏服下一颗救心丸,瞅了一眼信札,“好在很多事情都不要我劳心了,没事了,黎纲,你去忙吧,待你送来米汤水,我也差不多把五份信札看完批复了。然后我就去休息。”
“是……”
五份信札分别为天机堂、天律堂、聚义堂、清辉堂及江左十四州近来发生的,无外于江湖上的大事。
陈坤能力见长,五份信札简明扼要地述说了这阵子江左盟内诸多要事及处理结果。
尚春堂确为被人陷害,情况如他所料是霉变甘蔗引来的事端。
救济用的米粮后续事件也处理得漂亮。
被江左盟收编的帮派弟子挑衅的事亦顺利解决。
海鲨帮带了帮手想再造事端亦被聚义堂拿下,这回再把他们扔出江左地界的时候,让他们捎上了朱峰的脑袋。
……
君安姑娘想学琴艺,属下问过她的意愿后,将其送往徐州十三先生处。
莲雾巷一宅子走水,恰为欧阳陌挂在门人名下的宅子,因宅院管事联系不上主人,由顾青出面安顿了宅院内的众人。
直至贞平二十七年年尾,江左境内九成商铺已归我江左盟下,八成以上江湖帮派或拜入、或投诚于江左盟下……
好一个老江湖!
梅长苏嘀咕一句,璇玑公主的事情对他们提及的不多,他竟然凭着蛛丝马迹查到端倪……
想要请君入瓮就直说嘛,何必绕弯子!
我家黎纲、甄平的婚娶不劳你们费心,梅长苏诽议一句,暗忖道:至于我,才刚刚及冠,年岁尚小,身板不好,被查实的滑族女子就劳烦你们几个堂主收喽……
嗯,蔺晨?
蔺晨爱美人儿,就凭她们几个的姿色,蔺晨还看不上。
批复写完,梅长苏将信札封了口,拿起最后一份信札。
这份信札上记载的事情并不多,但有一件事却让梅长苏锁紧了眉头。
云初岳向他求助,望他能给云家支个招,让云飘蓼远离旁人的骚扰。
云飘蓼为琅琊榜上的美人,虽然心有所属,可这个人却为“钦犯”,其恋情不能公开,便引来各路人士上门提亲……
梅长苏放下信札,悠悠一叹。
云初岳的心思他懂,姑娘家的年岁耽误不得,素谷主坚持要将卫峥收为义子的原因之一亦是明白老友的苦衷吧。
可是……
卫峥身为他的副将,在赤焰一案尚未明了、众旧部皆无归宿的情况下成了亲,这……好吗?
卫峥与云飘蓼的婚嫁之事,云初岳根本不用知会他,之所以求到江左盟,定是卫峥向云飘蓼表明了心意、却又说要等赤焰一案大白天下后再论婚嫁一事吧。
梅长苏微微一笑,锁眉继续想道:云姑娘不急,但云前辈一定急了,所以才……
问过卫峥的意思后,他要跑趟云家。
“宗主……”低低的一声轻唤,让梅长苏从沉思中回过神,看着黎纲一张苦脸,梅长苏好笑地道,“好了,我都看完了,别苦着个脸了。”
“最好是!”黎纲嘀咕了一句,将一碗浓稠的米汤水搁上案头,“问管事要了一叠脆黄瓜,您尝尝……”
“好!”梅长苏端起米汤,刚饮了一口就听有人道,“梅宗主,您休息了吗?沐家少爷遣人送了一份信给您。”
“……”黎纲。
“黎纲,你先把信收着,我喝完米汤水就睡,蔺晨的信,等我起了你再给我。”见黎纲脸黑如锅底,梅长苏连忙安抚道。
“别!”黎纲没好气地道,“您啊,等我取了信札回来,您当着我的面把米汤喝了,喝了我就把蔺公子的信札给您,您看完再睡!”
“黎纲……”梅长苏弱弱地说了一句,“我……”
“到了手边的信札,您不看能睡着,我黎纲白伺候您三年!”黎纲悻悻地道。
“我是问阿虎去哪里了?”梅长苏提了口气,大声问。
“猫大爷就在您床榻窝着,您没看见吗?”
“喵!”像是应和黎纲的话,阿虎叫了一声,跳下床榻,几步一跃跳进梅长苏的怀里,“喵。”
“阿虎,你这几天吃了什么,怎么胖了一圈啊。”梅长苏惊奇地发现趴在他膝上的阿虎又圆润了不少。
“不是猫大爷胖了一圈,是宗主您瘦了一圈!”黎纲冷哼道,“宗主,您别怪黎纲唠叨,您看,您的裘袄是喜长老请人为您定制的,刚穿上时,穿两件衣尚且合身,现在您穿三件衣才刚合适。喏,信在我这里了,您要看,就赶紧把米汤喝了。”
梅长苏无奈地把信札往案头一丢:“蔺晨和明德联手让再次上门挑衅的曲家人彻底死了心。琅琊阁果然厉害,竟用旬月的时间就把事情查清了。现在……欧阳陌一定气疯了吧。”
语毕,若无其事地朝黎纲瞥了一眼。
“呃?”果不其然,黎纲好奇地追问道,“蔺公子做了什么事情?”
按着蔺晨的习惯该要银子了吗?但是……
梅长苏轻咳一声垂下头,低声笑笑:“知道蔺晨赶去曲家是因为什么吗?”
“嗯,您说过。曲公子为琅琊榜上的公子,琴棋书画为自幼所学,故而若有人要向曲公子讨教才学,一次两次尚能推脱,次数一多……”
“那么,你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蔺晨他们用打马吊的方式把混入曲家的滑族女子给‘赢’下了?”
“您说过!”
“他们通过赌,赢下一个地下赌坊,恰为4崦私换磺楸ê腿蒙笔址12沟牡胤健!
“这,人手太少了。”黎纲想了想道,“就算加上您派过去的影卫,他们也坐不稳庄家的位置。”
“不错,江湖经验渐长了。”梅长苏满意地点头,“但蔺晨要的只是地契。他让未名、庆林带着曲家那名滑族女子和‘地契’直奔璧秀山庄,把赌坊地契和滑族女子作为献礼送给了欧阳陌。”
“……”黎纲。
“这一步险棋的后续,你我拭目以待吧。”梅长苏揉着手指,轻声道,“虽然明德已离开了4崦耍揖醯寐漓鞯氖虑榛故且退狄凰怠!
“这,这是为什么?”黎纲不解,“他从一开始就说过不会透露4崦说娜魏问虑椤!
深邃的眸子突地变得犀利冷然起来,梅长苏不屑地道:“当初他说这话是为了自保,如今他要想继续做他曲家大少爷就得与我联手!”
“可是……他这种人宁死也不会听令于人吧!”
“他不畏死,但他想活,不然他也不会苟且到现在。”说到这里梅长苏缓和了语气,无论是谁,能在逆境中努力活下去,都该得到尊重。
就如吕祺……
“我是想不出什么招,但蔺晨提了一句,说是曲姑娘对明德有意,那么就让曲姑娘去做恶人好了。”梅长苏眉头一跳,黠笑道,“比如不弹琴就没有肉吃,不习字就只有米粥喝……”
“不休息就没书看!”黎纲冷不丁打断了梅长苏的话。
梅长苏一怔,眼前立刻浮现出晏大夫吹胡子瞪眼的表情,瞬时扬起一阵心悸,他捂着胸、挤出一丝笑容,可不知为什么揪成一团的痛病并没有散开,而是顺着他心脏的跳动蔓延至全身。揪心的痛夹杂着刺骨的寒气在他体内不断翻滚……
梅长苏在黎纲的眼眸中看到了惊恐,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他知道黎纲扶住了他,可他却没办法去握黎纲的手,他的眼睛失去了光,他的耳朵听到的最后一句是,夹杂在阿虎叫声中黎纲的惊呼:
“宗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