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他把蔺晨说成这样,好吗?
“梅宗主对晨儿甚是了解。”素天枢捋须而笑。
梅长苏把头垂得更低,揉搓手指的动作越发得快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蔺晨为他做了多少事破了多少例,今日素谷主是来告诫他的吧。
“梅宗主,晨儿不喜欢杀戮!”素天枢正色,投向梅长苏的视线由温和转为犀利,“在你的字典里,许是犯我者必死,但在晨儿的字典里,只要不涉及琅琊阁的利益,他能让就让、能回避就回避。”
是因为天性使然才对他百般迁就?梅长苏禁不住狐疑起来,尤见素天枢欲言又止,他正欲细问,眼前闪过一幕,明白了素天枢的话中话。
蔺晨不喜欢杀戮,但为他杀了人,不止一次,不止一个。
他不该……
“我……”梅长苏明眸暗了下去,“是我的错,我不该把蔺晨扯进来。”
“琅琊阁独立于世,但琅琊阁的阁主却为红尘中人,与其他世俗之人一样,亦在红尘中沉浮。梅宗主,我刚刚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你要听吗?”素天枢似笑非笑地问。
“素谷主请说。”梅长苏拱手作揖。
“遇到杀他的人,晨儿会绕道走;遇到向他求救的人,晨儿还是绕道走。他能口念心经从乱葬岗从容走过,亦能面不改色地从垂死之人身旁绕过。”
“……”这是蔺晨?梅长苏皱眉。
“觉得不可思议吧。”素天枢笑笑,“但这就是在遇到你之前的蔺晨。”
不知怎么的,梅长苏的心像是被什么抓住一阵纠痛:蔺晨。
“如风要晨儿日行一善,他亦会做,但……买上一只肉包,晨儿宁愿去喂猫狗,也不愿舍给乞儿。”
“……”原本搓揉的手指揉着鼻尖。
“晨儿年少时,如风担心他没个正经样,恐其无法接手琅琊阁的事务。可当晨儿独行江湖、开始他的人生后,如风却担心……梅宗主……”素天枢叹声道,“我和如风要谢你,你让晨儿像个人!”
“蔺晨除了我之外亦有不少朋友!”
“嗯。”素天枢颔首,笑道,“除了你之外晨儿是有不少朋友,但从没有一个人能让他重新拥有他这个年岁该有的心境和性情。”
初识蔺晨,蔺晨给他感觉确实不像同龄人,这有什么不好?
“梅宗主,素某不知梅宗主的盲点何时能解,但……素某希望当晨儿被魔障迷了心眼时,梅宗主能在他的身边。
“当然,我……”梅长苏一口应诺,却很快失了神采:在他需要蔺晨的时候,蔺晨总在他身边;当蔺晨需要他的时候,他有没有资格和时间陪在蔺晨身边?
资格或许有,但时间呢?
蔺晨在琅琊阁与江左盟之间寻到了平衡点来帮他。
而他呢?
若蔺晨和他所谋之事有了冲突,他的选择……
梅长苏打了个冷颤,冷不丁地轻咳起来。
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绝对不会。
他会和蔺晨一样寻到平衡点。
为赤焰平反他要,蔺晨这个挚友他也要。
“长苏,瞧瞧我给你拿什么来了。”熟悉的声音让梅长苏从沉思中回神,抬首循声望去,蔺晨捧着一木盘兴冲冲地走来,见到素天枢,乐呵呵地道,“师叔,您在这里啊,我正有事找您呢。”
“找我?你跑到客房来找我?”素天枢笑道,“晨儿,你什么时候能像梅宗主那番沉稳?”
“那就不是晨儿了……”蔺晨飞快地接下话。
“……”梅长苏。
素天枢找不到反驳的话,轻哼一声:“想到法儿了?”
“没有,可是我帮你找到想办法的人了。”蔺晨努嘴指向梅长苏,“长苏,你给支个招吧?”
“什么?”不明所以的梅长苏茫然。
“药王谷除了药材,也种有果树,因此会招来各种鸟儿。果树结了果后,果实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这群小家伙吃掉一大片,师叔试过各种驱鸟的办法总不见效。我能有什么办法,琅琊山又没有果林。”蔺晨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看向梅长苏,“可是长苏你得有法儿啊,你是江左盟宗主,江左十四州有不少果林呢。”
素天枢听罢了然地点了点头,看向梅长苏:“梅宗主,你有什么办法能在不伤到鸟儿的前提下,让它们少吃点果实?”
你不是琅琊阁少阁主吗,回答问题是你的事情,怎么……本欲将这话丢给蔺晨的梅长苏,在听到素天枢的问话后把话咽回了肚中。
这应是护短的一种吧。
记忆中只有太奶奶才会不分事由、不问对错地护着他:太奶奶,小殊想你了。
于心中叨念一句,梅长苏收回心神,脑海里回想素谷主说的话:梅宗主,你有什么办法能在不伤到鸟儿的前提下,让它们少吃点果实?
果实?那就是秋季了,秋季是丰收的时节,也是狩猎的时节,为什么素谷主和蔺晨没考虑过打鸟?
是因身为医者心怀慈悲、不喜杀戮吗?
“敢问素谷主都试过什么办法?”梅长苏问。
“张网,但很容易把鸟儿缠死;也扎稻草人,但没几次,鸟儿就知道是假人。”素天枢叹声,“最有效的办法,是派几个人在果园里守着,可这样……”
“不如养几个猫吧。”梅长苏笑笑抱起阿虎,“冬春时,可以将猫养在宅院里,让其捕鼠;夏秋时,把它们放到果林里来,这样便能驱赶鸟儿。”
“药王谷倒是养了几只猫,但从没放到过果林里。”素天枢面露喜色,“梅宗主说的法儿可以一试。”
“喵!”阿虎叫了一声,像是告诉素天枢它的存在很有价值。
素天枢乐了,伸出手去想要抱,阿虎却不领情,举起猫爪拍向他。
“好凶的猫!”素天枢赞叹道,“梅宗主将它养得真好。好了,我也不多留了,梅宗主,在药王谷你莫要客气,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叨扰!”梅长苏于席上拱了拱手。
待素天枢一走,梅长苏就迫不及待地追问:“蔺晨,我说的办法你是知道的,对吧?为什么不说?是为了让我扬名?”
“办法我是知道。但不是为了让你扬名。”蔺晨笑着从梅长苏怀中抱过阿虎,阿虎在低声叫了下后顺从地窝在了蔺晨怀里。
梅长苏皱眉:不是为了让他扬名,那是为什么?
“长苏,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师叔为什么到了秋季也不让人打鸟?”
“……”梅长苏。
“你一定觉得是他心怀慈悲,对吗?”
“……”梅长苏。
读心术?不得不承认,琅琊阁少阁主忽悠人靠的是真本事。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果树丰收采摘时,师叔会在每棵树上留下十来个果实,这是师叔给留在药王谷过冬动物的口粮。”蔺晨缓缓地说道:“生灵应该得到平等的对待,长苏你说呢?”
“……”梅长苏。
“所以我不认为璇玑做的有多过分,从她的立场讲,赤焰是罪魁祸首没错。”蔺晨话题一转。
“……”梅长苏。
“我帮你,是因为你是我朋友,而不是因为你是赤焰少帅。”
梅长苏揉着手指,瞪向蔺晨:“你有什么话直说!”
“给你看我刚收到的消息,明德的。”蔺晨叹声,将一叠纸笺搁在案头。
纸笺依着时间排序,每一份纸笺上都贴着一张长条,梅长苏认出长条是飞鸽传信用的纸条。
飞鸽传信是简报,后面的纸笺应该是详情的回报吧。
梅长苏一张张地翻看,时而凝眉,时而沉思,时而瞪大了眼。
他过目不忘,但这叠纸梅长苏翻来覆去看了三遍。
而后又是久久的沉思。
等他回过神时,蔺晨已不在房内,阿虎亦不知去向,桌头茶炉上以文火温着蔺晨进屋时带来的芝麻糊。
他也做过借刀杀人的事。
昔日身为赤焰少帅,他做过。
今时作为江左梅郎,他也做过。
可他没想过,有人能在借刀杀人的同时还能装作受害者。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招漂亮。
紧皱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
聚在心头的郁结之气也随之散开。
蔺晨的话是让他不舒服,却很中肯。
没人能选择出生。
璇玑如此,月影如此,他也如此。
既为赤焰少帅林殊,他就该为赤焰洗怨,为林氏平反,为景禹哥哥正名。
没必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很不错呢。
梅长苏轻笑一声:能让曲如意认同,明德做得真不错。
从炭炉上端下芝麻糊,刚要入口,梅长苏打了个冷颤。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搁下碗,梅长苏揉着手指皱眉。
当他想明白心中的问题后,神色一变,忙起身向外跑去:“蔺晨……咳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