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名手下眼眸中含着笑,梅长苏立时猜到了晏大夫看中的儿媳妇是谁,嘀咕道,“还好我家素玄手快!”
黎纲、陈坤当即笑出声。
“笑什么笑?一大早正事不干,跑到我这边卖笑啊?”梅长苏瞪了两人一眼,“赏钱没有,药粥一锅,你们要不要。”
“宗主,这药粥您请慢用。”陈坤憋着笑,“盗尸案,我和黎舵主再去做最后的商榷,待您用完早膳再来回复您。”
“等一下……记得我刚才对晏大夫说的话了吗?”梅长苏轻笑一声。
陈坤思忖了下,不确定地问:“宗主,真要让沈家少爷活见‘鬼’?”
梅长苏舀了一碗药粥,自言自语地道:“七月半,鬼门大开,百鬼夜行!”
赤焰案发前,他眼中的女子就该如母亲和姑姑那番娴静端庄,或如祁王妃嫂嫂那样秀外慧中,再或者如霓凰一番清纯甜美……
然,赤焰案发否定了他熟知的事,也颠覆了他认识的人。
在故人中,他重新认识了曾以为很熟悉的水月嫂嫂。
随后的日子里,他认识了喜长老,认识了宋雅琴;从卫峥的口中认识了云飘蓼;在徐州,认识了舌灿莲花的杨珏莹;与蔺晨的一次又一次探讨中,认识了璇玑……
一个个鲜活的人,一件件亲历的事,叫他不敢再轻视任何女子。
故,当许家嫂子和连翘姑娘前来拜会时,他不敢有丝毫轻慢。
在她们到来之前,陈坤已将两人的性情探听清楚,梅长苏已然占尽先机。
在小幅修改了“活见鬼”方案的第三天,刚到溪宁的许家嫂子被带到他的面前。
于她,江左盟从一开始的说法便是其夫因目睹一场凶案、以致被人灭口,而今江左盟因收到线报,恐有人对她们姑嫂不利,故将她们姑嫂分别安置,以防对方赶尽杀绝。
这位在家带孩子、操劳家务的妇人听到这话,又见上门之人为天律堂堂主,腿都软了,当下就从了江左盟的安排,连东西也未及收拾,便跟着顾青进了廊州的堂口,而后在季布的护送下到了溪宁。
而其所住的两间草屋,亦在她离去后,在火中化为灰烬,废墟中的两具尸骸成了母子殒命的证据。
江左盟在顾青出面的情况下,让官府直接以走水结案。
这算什么?
梅长苏不敢多想,眼下的他只知道,这个结局正是他要的。
而这大火,给在外操持抄手摊的“许秋娘”有了住进江左盟安置落难百姓宅院的借口,这也是梅长苏要的。
然,他寄于许家嫂子的期望最终以失败告终,已是惊弓之鸟的妇人只是不断重复一句话:求江左盟帮她们母子远离廊州、寻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梅长苏见状,只得在安慰几句后,让季布将她们送至溪宁县城外临时被他征用的一处宅院。
于那日下午被带至他跟前的连翘,却给了梅长苏惊喜。
既如水月嫂嫂般聪颖决断,又能坚守医者仁心的医女连翘,始终以模棱两可的言辞,回避着他的问话。
“宗主……您说的话,连翘听不懂。”在听完梅长苏的分析后,连翘咬牙道,“连翘只不过是一名医女,怎么可能瞒天过海做下梅宗主说的事。”
“你有帮手,且还不止一个。”梅长苏淡笑,“那些受过你救助的人,亦在帮着你善后。”
“连翘前往善堂、义庄只是送药。”
“二十二人!你冒险救下的女子,少说有二十二人,除去十六名为妇人外,还有六人是未出嫁的姑娘。她们有一个共同点,连翘姑娘还需我点明吗?”梅长苏轻笑。
“连翘救治的病患太多,未出嫁的姑娘及已为人妇的都有。”连翘不卑不亢,“宗主指的是哪几位?”
“十余年前,隔江余头县有位守寡多年的妇人携十岁幼女嫁给了邻乡的一名屠夫,谁料这屠夫脾气不好,每次醉酒就会对母女二人拳打脚踢。终于在屠夫又一次醉酒施暴后,不堪忍受的妇人趁屠夫酒醉,用菜刀将其砍死,她自己也上吊自缢。她死得干脆,可是屠夫的亲族怎么容得下她留下的幼女?那些亲族私下讨论着想将幼女卖了换钱。好在街坊中有一新嫁娘听到了风声,寻了个时机,在买主上门前偷偷把幼女放走了……”梅长苏自顾自讲着故事。
“……”连翘脸色苍白,但仍道,“宗主对连翘说这事,有什么意义?”
“十余年过去,从余头县逃出的幼女可曾想过,当年相帮她的那位新嫁娘会有什么遭遇?”梅长苏用余光扫了连翘一眼,漠然道,“要知道屠夫一家皆为恶主。”
“她,她怎么了?”连翘忙问。
“这,和连翘姑娘有关系吗?”梅长苏淡淡地道。
“……”连翘抿着嘴,整个人都在颤抖,她在那个家住了三年,屠夫一家是什么样的人,她……
“连翘觉得,好人该有好报!”连翘揉着衣角,不安地道,“所以想知道那位新嫁娘她怎么样了。”
“若,善恶到头终有报的话,世间恩怨又算得了什么?”梅长苏长吁一口气,亲自斟上一杯热茶,示意黎纲端给瑟瑟发抖的连翘。
“那位新嫁娘在放走幼女后的第二年便死了。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呢?哼,她的夫君在幼女离开后不久,就讨了一房小妾。第二年的春天,小妾为这户人家生下了男丁……
“……”我离开的时候,惠姐姐已经有身孕了,而且,而且快生了。连翘抿着嘴,但仍倔强地凝视着前方。
难道惠姐姐生的是女儿?
“她没能生下孩子。”梅长苏仿佛看穿了连翘的心思,冷酷地道,“她的夫君得知是她放走幼女后,不顾她身怀六甲,将她毒打一顿,致使已成型的孩子胎死腹中。而她,亦被大夫证实再无法生育。”
“不……”连翘捂着嘴失声痛哭。
“和沈家少奶奶的遭遇很像,是不是?”梅长苏缓和了脸色,“但沈家少奶奶比那位新嫁娘幸运,因为有人帮她。”
“这个帮她的人,不仅聪慧而且机智。”梅长苏望着泪眼婆娑的连翘,“可惜以一人之力,又能做什么呢?”
“我不是一个人,哑巴哥哥、王叔叔、岚婆婆都在帮我。”连翘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我……”
说了一半,连翘回过神,震愕地看向梅长苏。
“我这里有个法子,你且看看。若觉得可以,一切就交给江左盟来操办。”梅长苏示意黎纲将案头的纸笺递给连翘,冷声道,“恶人得用恶的办法来对付,绝不能姑息他们的所作所为。”
带着几分诧异,连翘从黎纲手上接过纸笺。素手翻过一张张纸笺,小嘴因震惊而张成一个圆。
“梅宗主,这,这成吗?”连翘激动地道,“要按你的法儿干,需,需多少人手啊。”
“人手是我考虑的事情,你只需告诉我,有哪几位女子愿意参与。”
“她们都怕……怕黑,怕男人靠近她们!”连翘的明眸暗了下去,“我可以试着问问,但,有几人能点头,我,我……”
“……”不会都像许家嫂子一样吧,梅长苏暗忖。
“连翘姑娘请放心,只要她们愿意,江左盟可派出会武的女子随行,来负责她们的安全。”一直没有开口的陈坤插言道,“另外,我会派一名侠客随行,由他带人负责制造事端、安排善后。”
“事成之后,梅宗主真能妥善安置她们吗?”纸笺上所述太具诱惑力,让她怦然一动、心生向往。
“对,我会安排她们的去处!”梅长苏颔首,“只需她们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做一些事情就行了。”
“……梅宗主要她们做什么事?”连翘顿生警觉。
“力所能及的事。比如请连翘姑娘为我前往另一个州县为某个人问诊;比如请如月姑娘在五天内为我绣一套衣裳;再比如请阿蕊姑娘替我种几盆在冬日里会开花的兰草……”梅长苏淡然地道。
“这些要求很苛刻。”
“是很苛刻,但你们能做到。”
“好,我应下了!”连翘行了福礼,“小女不才,但能保证二十五人之中,至少有十五人会同意梅宗主的法儿。请梅宗主准备好人手。”
“连翘姑娘需先将她们带至我这边!”梅长苏揉着手指,平静地道,“明日是七夕,后院的门会为你们留着。”
“不行!”连翘摇头,又行了个福礼,“梅宗主,恕连翘办不到。”
能在梅长苏面前说“不”的人有几个?黎纲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该做什么。
“还有另一个法儿,你明天将她们集中在善堂。而善堂内的其他人员,无论老少妇孺,均需在日落前离开善堂。陈舵主会先行前往探查。”黎纲冷声道,“若是你办不到,此事作罢。”
“这……”连翘偷偷看了一眼梅长苏,小声道,“如果善堂内其他人也想帮忙呢?”
“连翘姑娘,这事已由江左盟接手了。”被点名去探路的陈坤,没有丝毫不快,顺着黎纲的话接着道,“你该知道由江左盟接手后,所有事务均由江左盟安排。”
“……是!”连翘思忖一番,顿时明白,这件事需要缄口,不能有太多人知晓,“今日之事除涉案的女子外,连翘绝不会对其他人透露半字。”
梅长苏点点头,含笑道:“连翘姑娘,梅某静待明日之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