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坤依着梅长苏的命令跟着蔺晨,原以为依着他认识的蔺晨,一路不说怨气丛生,也会磕磕绊绊,但事实出乎他的意料。
蔺晨,难得地好相处,比他认识的所有江湖豪杰、英雄人物都好相处。除了一路依着他的吩咐不断改变装束外,蔺晨几乎没有提出过其他要求。
唯一的一个也不算过:你的呼噜太响了,别和我一个屋睡!
可才到歙州,蔺晨就失去了踪迹,正当他准备用宗主手令去寻蔺晨的时候,蔺晨又突然出现了。
“歙州能调用的人有多少?”蔺晨手持象牙骨扇淡淡地问道。
“宗主给了我手令,可以从堂口调遣歙州附近所有人马,包括他……!”
“好,找三个常年往返江左、江东的贩夫走卒随我去江东。”蔺晨冷冷地道,“我现在能确定公孙一族被我引向江左,但他们最后会选择什么从地方渡江到达还不清楚,所以你需要留在歙州,如若有变你能及时通知长苏!”
通知梅长苏他也可以通过自家的铺子或是赤焰旧部,但鉴于梅长苏让陈坤跟着他的本意是测试陈坤的忠诚度和能力,那么就借此试试陈坤的水。
“是,蔺公子!”一路同行跟在蔺晨身边的陈坤见识了蔺晨的能耐。穿着布衣扮贩夫,他能坐于满是尘土的石头上啃干粮;穿上锦衣做富商,坐于最好的酒楼,他能把每道食馆的招牌菜评论得头头是道;换下锦衣穿上麻衣,又成了十足的江湖郎中,一套套说词,让旁人不得不信服。
他是江左天机堂的堂主,盟下弟子认得他的远比认识现任宗主的多。但这一路跟着蔺晨乔装打扮,做结伴而行的贩夫、做富商的随从、做江湖郎中的学徒,诸多身份依着其事先嘱咐的扮相要点和话语,行过江左诸多州县,竟无一人识破他的身份。
“一旦我确定束中天被引到江左,你还需将这消息传扬出去!”蔺晨眸中透出冷厉,“不仅要让江左上上下下都知道,也要让整个江湖都知道,这件事你可办得下?”
“办得下!”消息的探听和传播是双向的,从什么渠道探听就从什么地方传播,陈坤不假思索地道,“我会和歙州及其他临近州县的堂口商讨,一旦蔺公子有消息传来,立刻协同歙州及其附近州县的堂主调派人手,加强歙州的警戒。”
“嗯!”蔺晨面露赞许地点了点头,“虽说是江湖门派的纷争,但也要去知会下官府,这样不但能免得落人口舌,也能让长苏在官府处挣个名声。”
“……!”官府?江湖门派素来不和朝纲打交道,这……陈坤不由地皱起眉头。
“想想花家是怎么灭的!”蔺晨轻笑一声,看了陈坤一眼,道,“江湖门派纷争无论怎么闹,朝廷都不会插手,知会官府不过是告诉他们,江左盟虽为江湖门派,却也是大梁子民。”
“这……!”
“去年长苏插手泯州、州秋收的事情已经引起了官府的注意。对比其他受灾的州县,泯州、州两州县的官员多少得了好处。然,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你说会怎么样?一个江湖帮派管了原该官府管的事,如今又闹出这番动静,官府却毫不知情,更无从掌控,你说会怎么样?”
“那宗主他……!”陈坤头冒冷汗,想到花家的结局就是一阵心悸。
“他知道!”蔺晨眼睛都不眨地道,“不然年前送往江左贫困百姓的年礼,就不会向官府讨要名册了。”
“原来是这样!”他当时就觉得奇怪,名单他早就查清了,为什么宗主还要让黎纲前往官府讨要名册,原来用意在此。
“名册不仅能检验天机堂的能力,也能暗查官员的清明或是……!”蔺晨轻笑一声道,“陈堂主不用我继续说了吧。”
“官府的名册和天机堂查出的名册,逐一核对后不但能检验天机堂的办事能力,也能借此查看是否有不该出现的人员名字出现在名册上,这样就能知道官府及其经手人员是否清廉。”难怪宗主在看到官府和天机堂的名单有出入后,不动声色地做了另一番安排。
“你还杵在这里干啥?赶紧的,去堂口捉两只鸽子给我!”蔺晨不耐烦地道,“人员定下后,让他们各自去江东,在担子或手上绑一根黑布条便于我识别,至于我……!”
象牙骨扇子朝着陈坤亮了亮后,蔺晨继续道,“以此为凭。”
“是,蔺公子!”
乘坐马车前往歙州的梅长苏,一路虽说是缓行却也没闲着。从廊州行至歙州,途经之处在暗卫和旧部的相互配合下,江左盟下多数弟子和途经的一些帮派已知晓他吹奏不同的笛音所代表的含义。
大半年的时间,在他雷厉风行的手段及赤焰旧部或多或少的威慑下,盟内帮众多数从不屑管教到无条件地臣服,脱离江左的商会也有不少表露出重回江左盟管辖的意愿。
帮派,江左盟内存有的大小帮派,多数还处在观望中。
这,他能理解。
因为曾经的他,也是如此。
会武的人有几个能接受手无缚鸡之力的上位者?
观望归观望,但挑事的却没有,这点倒让梅长苏有些失落。
闲暇之余细细想去,自己先哑然失笑了。无论帮派大小,其帮主定是有阅历的人,又不是年少冲动的林殊,会用一柄断刀射向聂真叔叔。
这样想也就坦然地接受了静待观望的大小帮派。
临近歙州,大街上闹得纷纷扬扬的江湖消息让梅长苏知道蔺晨已经得手,而他也没了退路。
退路,当他决定淬骨削皮舍弃过往一切的时候,就已经没了退路。
歙州,临江而立的客栈,放眼望去,可见江左大大小小的船只。四月末的天,风和日丽,无风无雨也无云。
“公孙家族擅长雕刻木器,他家雕刻的木器由木材本身而定,不拘一格,故深受达官贵族乃至皇室宗亲的喜爱。”当梅长苏踏入客栈包房后,就听到蔺晨淡淡地说道,“这点你可知道?”
“嗯!”昔年母亲就有一张公孙家族制作的琴桌。琴桌周边雕刻的牡丹和黄鹂活灵活现,深得母亲的喜爱。
坐于蔺晨的对面,梅长苏很自然地泼了壶中残留的茶,重新用滚水烫洗后,换上了新茶,“路过翼州的一个茶商送的,蔺公子赏个脸品鉴下吧!”
“明前的云绕雀舌?”蔺晨浅泯一口道,“这品质等同于贡茶了!”
“嗯!”梅长苏淡淡地道,“匠人遇见好的匠材就如饕餮遇到美食会不顾一切地取到手。我记得束中天有一片黄杨木,是不是公孙家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把黄杨木给砍了,又出言不逊招致束中天一路追杀公孙一族?”
他随父亲驻守北境,对同处北方的峭龙帮帮主束中天要比其他江湖人物了解得多些。曾有过一次接触,更是让梅长苏对性情豪爽的束中天印象深刻。
“可不是!”蔺晨耸耸肩,无趣地道,“黄杨木,木材中的珍宝,生长极为缓慢,民间能偶得其制作的盆景已相当不易。前阵子公孙家的少当家,偶到北方,在束中天的地头见到黄杨林,不待打听清楚一下砍了束中天十来棵黄杨木。”
“……!”昔日他林殊认识这么多皇室宗亲,除去皇宫内院,也就只有景禹哥哥的府内才有一盆。这次公孙家的少当家一下砍了人家十来棵树,换成林殊都要跳脚了,更何况是那个直肠子的束中天。
“束中天脾气火爆,却也敬重公孙家是个望族,派手下前去理论,结果又被公孙家的少当家给打伤了。呵呵,你说……束中天还能忍得下吗?”
“……!”还真有比林殊更二愣头的混账小子,只不过公孙家的少当家怎么会打得过江湖帮派的弟子?
“江湖规矩先礼后兵,束中天是行了规矩。可公孙家请的武师授了公孙宇武艺却没教公孙宇武德,因此公孙宇根本不知晓江湖规矩,凭着‘我看中的木材就是我家的’脑子游走江湖,出事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公孙宇不仅是长孙,也是公孙一族的独苗吧!”梅长苏不由地问道,“是不是以前出了这个事,他父辈都会摆平,所以他……!”
“嗯,这代直至今日唯有公孙宇。话说公孙家的木匠手艺确属一流,如果琅琊榜有匠器制作排名,论家族他们能占第三,论个人,他们一族至少三个人能上榜!”
“而且……”蔺晨顿了顿,接着道,“以木雕扬名天下的公孙家同时也精于对各种木材的利用。公孙宇的能耐,你别说,还真有。知道天下首富沈铎铖吧,他曾请托公孙家起一座用于观景的花涧阁楼。这阁楼设计和用料均由公孙宇一手操办。其如何精美我也不多说,反正在我眼里比起我家的烟雨楼阁还差了不少。但有一件事我不得不佩服!”
“……!”你也会佩服人?梅长苏奇怪地看向蔺晨,认识蔺晨也有两年多了,还第一次听他说佩服人。
“别露出这副表情好不好,免费听故事的人需懂得讨好说故事的人!”蔺晨没好气地将喝完的茶杯往梅长苏面前一放,又道,“时年十六岁的公孙宇,带着二十来个人入住沈家,起楼、造楼等由他全程监督,楼内绘雕图案由他设计,家居摆设由他直接上手操办,一共用了三个月完成。”
“残存木料,他拼接做了一张浮雕琴桌和一只镂雕琴凳。”
“没有其他残存木料?”梅长苏持着茶壶,却没倒茶,而是惊诧地道,“你确定这是他一个人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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