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大的手,持着锋利的小刀修整着长弓上的破损之处,去刺,上漆,推光……由于关节变得粗大几乎握不住小刀,全身的痛更使不上力,可林殊仍然咬着牙,按部就班,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修复着和他一起上了梅岭却被他遗失在北谷的朱红长弓。
这弓也是卫铮寻来的,卫铮在北谷寻他时,一并寻到的……
如同琅琊阁老阁主预料的那般,今日清晨,最后几个寒蚧子离开了他身,性命得以暂保的他坚持让卫铮扶着起了身,口舌虽未完全僵硬,可体肤却长出了白白的一层毛。
七天过去了,没有来自金陵的任何消息。
而自梅岭事发至今已有半月。
这半月本应是普天同庆的年头年尾,可心急如焚的他根本没有喜悦之情。
年头年头本是关。
这七日他睡睡醒醒,日日如年,时时度关。
他知道从梅岭到金陵就算马不停蹄地行军也要五日以上的时间,纵是飞鸽传书,这一来一往加上收集消息的时间也需七日以上。
可他等不及了,身处密室,每天前来看望他的老阁主、素谷主多少会给他带来些许街上的消息。
他们救下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被抓。
满大街的官府榜文都在告诫百姓赤焰军谋反叛乱,切勿私藏赤焰将士。
赤焰军是因谋反叛乱被剿杀吗?
他盼望着金陵的消息,可却更恐惧金陵的消息。
梅岭已成人间地狱,金陵会怎么样?
金陵有景禹哥哥,有娘,有疼他的太奶奶,有他们在总比梅岭好吧。
他不敢多想,不愿多想。
一闭眼就是满天的火,破空的箭.......
这火,是谢叔叔下令放的。
这箭,是谢叔叔下令射的。
谢叔叔不是援军吗?
为何向他们挥起屠刀?
而他又怎么成了勾结景禹哥哥的叛臣?
手持长弓,拉动弓弦……
弦声空响,林殊不由悲从心来,箭在何方?敌在何方?
七天里他得到的最好的消息是,又寻到了数十个赤焰将士,加上先前聂铎和老阁主救下的几个,怎么说也有近百位了。
近百位。
七万赤焰男儿仅剩百位!!!
“少帅......!老阁主和素谷主来了!”守在他身侧的卫铮见到密室门缓缓移开,立刻道。
林殊的身躯猛地一震,抬首望向门外,蔺如风和素天枢携手而来,两位江湖人脸色凝结成冰,这让屋内的三个人一阵寒颤:金陵......会有什么消息......
“林少帅.......!犬子飞鸽传信.......捎来简短消息.......这些消息虽然简单,却都已证实.......金陵很糟糕.......可能完成超出你的想象!”轻若鸿毛的纸,捏在手上却有千斤之重,蔺晨传回的消息莫说是林殊,连他和素天枢这两个江湖人都觉得骇人。
林殊动作僵硬地放下了手中的朱红长弓,他的视线落在蔺如风手上不足一寸长的纸条上。
飞鸽传书,传不了多大的信纸,这小小的纸条上能有什么超出他想象的消息?
蔺如风轻叹一声将左手捏着的纸条递了上去,同时右手翻出了一枚金针藏于掌心中。
卫铮和聂铎看着他们的少帅慢步走向蔺如风,也看着他从蔺如风的手中接过了纸条。
他们看到他们的少帅瞪大了眼眸在纸条上来回扫了几遍。
他们看到他们的少帅脸色不但变得煞白而且扭曲成团。
他们看到他们的少帅清澈的眼中填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之后他们听到了嚎叫......
如同野兽般的嚎叫.......
“少帅.......!”卫铮和聂铎还未来得及上前,林殊已经因干嚎耗了精神,猛地吐出一口带着几缕黑色血丝的血跌坐于地。
“天枢!快!”一根金针飞向了林殊,蔺如风飞身一跃,一把抓住了林殊的手,将自身修炼的旭阳决缓缓注入林殊的体内,而他身侧的素天枢则一个旋身转到林殊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在林殊背后扎下三根金针。
“你们快抱住他!”蔺如风又道
其实不用蔺如风吩咐,卫铮早已上前扶住了林殊,并将他抱在怀里,而慢半拍的聂铎则弯腰捡起了被林殊扔在地上的纸条。
白纸黑字,字只不过是绿豆大小,却如利刀般刺入聂铎的心:祁王与赤焰勾结谋逆已坐实,祁王灭门,林氏拔族,晋阳长公主自刎于殿前玉阶,英王被诛,黎崇被贬,赤焰军人为谋逆反贼!!不长的纸上,写了事发日期,竟是卫铮寻到少帅的第三日!!
“这不可能!”聂铎大叫,“消息有误!”
“到底怎么了?”卫铮心忧林殊一时没顾上去查看飞鸽传书上的信息,却见聂铎也失声大叫,心中猛然一骇,他立刻腾出手扯过了聂铎手上的纸条,随即也道,“这不可能!”
“啊!”又是一声吼叫。
“少帅!”聂铎见卫铮因腾出了左手拉不住林殊,立刻转到林殊的另一侧,与卫铮一左一右抱住了林殊,而这时的林殊双眼已变得通红,只顾着奋力挣脱和不断地嘶吼,其蛮力之大,竟然让卫铮和聂铎齐心齐力都制不住他。
“不妙,寒毒发作了!天枢,快!”蔺如风以旭阳诀稳着林殊心脉,一边从袖中抽出短刀,反手一划,一条骇人的血痕跃入众人的眼里,血腥味随即弥散开来。
熟悉的血腥味刺激着林殊让他浑身一颤,挣扎的力道慢慢变轻,他通红的眼慢慢移向了滴着血珠子的手臂。
“少帅!”眼见林殊这番摸样,卫铮心痛地道,“您,您.......!”
林殊又是死命地一挣,深怕伤着林殊的卫铮和聂铎一个不留神被他挣脱开......
“少帅......!”
穿着外衣固然可以掩盖身上渐渐长出的白毛,可遮不住因火寒之毒而逐步改变的身躯。
如何将眼前熊腰虎背般的身躯和身姿挺拔飞扬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可眼下容貌已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少帅卷缩在一角索索发抖像是在忍耐寒毒的发作,而他们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是说,少帅您节哀,我们先把伤养好,再来考虑金陵的事......
还是说,少帅这金陵的消息可能有误,我们再去查.........
或者说,少帅您若想哭就哭,您若想打一架,我们陪你......
“......!”蔺如风扶着血流如注的手,缓步走向林殊,而听到有脚步声,林殊警觉般地抬头,当察觉到那人是流着血的蔺如风后,卷缩着身子一步步地往后挪去。
“这种事情用不了几日官府就会放出皇榜告知天下......!”蔺如风逼着林殊退到角落后,便不再向前,“林少帅作为赤焰军中最高阶位的将帅,无论如何都要先把自己顾好,否则怎么压住赤焰其他将士.....!”
“......”林殊扭过头不愿面对蔺如风,更不愿面对眼前的事实——携着微风而来的血腥味引起他心头无比的向往。
这不该,不该......
景禹哥哥怎么和父帅勾结谋逆了?
世代忠良的林氏怎么会被拔族......
娘,为何会在殿前玉阶自刎.......
怎么连英王舅舅和太傅也……
而更不该的是这些事渐渐地移出他的脑海,他现在所想的竟然是喝血,嘴边残留的血是美味,滴落在眼前的血珠也是美味。
“孩子,我佩服你的毅力!可这不是你靠毅力能熬过去的!我这伤也落了,血也流了,你也不要有太多想法,先喝几口,把心绪定下来,我保证会治好你身上的火寒之毒,解了火寒之毒后,你不会再有嗜血的念头,可这也要你配合是不是?”
“......若赤焰为冤案,你总得先护好你自己,护好你现在身边的人,才能走雪冤之路对不对?你此刻就倒下,卫铮、聂铎怎么办?其余的赤焰将士怎么办?”
“.......!”林殊喘着粗气,狠狠地咬着自己变得僵硬的手腕,咬得牙根生疼却未见手腕有一点血丝渗出,反而因此引来全身更剧烈的撕痛.....
“我尝尽百草,这血中含着药,无论对于火寒之毒还是你的伤都有点好处,你可不要让我的血白流了!”怎么能忍心告诉那孩子,火寒之毒令肌骨僵硬,一般刀具都难以划开被火寒之毒侵蚀的肌骨,更何况只是牙齿?
“少帅!”见林殊不愿吸食他人的血,卫铮想要上前以自身相代却被素天枢一把扯住。
“如风兄可以的!相信他。”
低吼之音滚动在喉中,林殊放下了怎么也啃不动的手腕,他的意识在渐渐丧失,可他现在最不能丧失的就是意识,喝了血能稳下心绪,能恢复意识吗?
他不知道,可眼下......
匍匐在地,毕恭毕敬地朝着面前的蔺如风连磕三个头后,林殊捧着蔺如风流着血的手腕嘤嘤地吸起来。
入口的液体微甜,刺激着他的味蕾,也刺激着他的心。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景禹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该信什么!!!
“咚咚咚!”饮了血的林殊,眼眸中的红色终于褪去,定下心绪的他再次匍匐于地连磕三个头,道,“多谢蔺前辈!”
口舌已开始僵硬,林殊每吐一个字都会结舌,可他仍然咬着牙冠,一字一字地把话说完:“恕林殊冒犯,这消息可曾有误?”
琅琊阁的消息岂会有误?
况且去查的还是蔺晨?
虽说蔺晨总没个正经,但绝对是有分寸的。
幽幽一叹,蔺如风不忍地道:“犬子的消息其实早在昨日就到了,飞来的信鸽成双,另一只鸽子上写着,金陵消息无误,详情待查明后再传,官府皇榜不日下达!你若不信也无妨,再过几日,官府的皇榜就会昭告天下,届时你可让下属自行去看。”
语毕,蔺如风将手中捏着的另一张纸条,放入林殊手中,林殊扫过纸条上每个字,一字一挪,官府皇榜不日下达!击碎了他所有的希冀。
“娘......!”林殊凄厉地叫着,回看四周,朝着金陵的方向跪下,咚咚地磕着头,“小殊不孝,小殊不孝!!!小殊应该马上回金陵的,小殊不孝!!!”
额头猛烈地撞击着密室的地板,没几下就引得额头一片血迹。
卫铮和聂铎不敢规劝,一左一右陪跪在林殊身边,呜呜地低泣着。
“啊,啊,啊!”舌头僵硬地转动,林殊突然发现他竟说不出话来,从小就心高气傲不服输的他,哪里肯面对眼下的局面,他嗷嗷地叫着,可最终,能清晰地吐出的只有“娘”。
好在这密室在酒窖之下,任林殊怎么叫也不怕被人听到,倒是隔壁另一间密室里待着的赤焰将士在听到林殊的嚎叫后,一头冲了进来。见林殊这番摸样,残存的赤焰将士便知道从金陵传来的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了。只是何等的噩耗,竟让他们明扬的少帅变成这番模样。
“少帅!金陵到底怎么了......”不敢问,却不得不问。梅岭之劫,死里逃生,不明就里的他们最期待的是金陵的消息,更想知道援军为何向他们挥起屠刀?
这些从梅岭逃出的赤焰将士,被蔺如风化整为零,分藏在了镇上数家铺子的地窖中,不仅因为这些铺子或多或少与琅琊阁有关,更重要的是当地的百姓都深信赤焰军不会谋反,不会忤逆犯上,所以这百余人才能在夏江和谢玉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地藏了起来。按照获救的顺序,与林殊同留于一个铺子中的是最早被救下的赤焰将士,后几日被救下的赤焰将士则在确认了身份后,被蔺如风安置在了他处。
林殊茫然地看着围在他身边的部下,面对殷切期待金陵消息的部下,他该怎么向他们诉说金陵发生的事情.......
祁王与赤焰勾结谋逆已坐实,祁王灭门,林氏拔族,晋阳长公主自刎于殿前玉阶,英王被诛,黎崇被贬,赤焰军人为谋逆反贼!
赤焰成为反贼,景禹哥哥变成逆子,林氏被拔族……
他们在全力击杀大渝皇家军的时候,金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景禹哥哥宽厚仁德岂会谋反?林氏世代良将,一心为君,岂会谋逆......
灭门,拔族?
到底怎么了。
......梁帝,你到底拿捏了什么证据,竟如此狠绝地对待祁王一门,对待林氏一族!
痛,他却说不清是什么样的痛。
北谷之火,焚尽赤羽营上下,他奋力反击,直到因伤重倒下,被聂真叔叔推入洞穴……
这时候的他,虽说全身是伤,虽觉得痛,可仍然咬着牙聆听雪洞外的一切,他感到的悲远胜于痛……身为赤羽营的主将,却任由他的部下被人屠杀且对方还是援军,这是悲。
雪洞里,任凭寒蚧子啃食身上的焦肉不曾移动半分,只为保住一口随时可能散尽的真气,只为等着他也不知道的结局。
这时候的他,虽痛可也能忍下,无论如何赤羽营不负军命,以血肉之躯,在前无友军,后无援军的情况下,将大渝皇家军最精锐的部队全数歼灭。
灭掉大渝皇家军最精锐的部队,主营战况可得缓解......主营有父帅守着,有赤焰其余主将守着,就算没有赤羽营,北境也应是无恙......
那么父帅有没有见到他派去主营询问情况的卫铮,有没有看到聂真叔叔不顾他反对点起的狼烟,会不会抽出人手来找他,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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