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糖、石蜜放在粥菜之中,若不提,我是品不出来的。”说着,示意柳檀云这边留下的俱是贴心之人,说话不用遮遮掩掩。
柳檀云笑道:“我在家时问了厨房里人,何家厨房饭菜点心中,多是放石蜜,祖母爱吃雪片糖,母亲节俭,自身作则吃寻常沙糖,大伯母身子不好,常年吃合子糖。太子妃在家时得众人宠爱,各家的饭都在吃。可见,太子妃是当真不挑嘴,只怕这么着,太子妃也是当真不知且不在意自己吃的饭菜里放着的是什么糖。不如太子妃留意细细地品一下,倘若那饭菜里放着的是西蓉石蜜,日后就再也不吃那御厨做的饭菜,如何?”
太子妃虽是一头雾水,却知柳檀云不会无故说这个,就说道:“你是说这糖也会毒死人?”说着,又觉这话好笑。
柳檀云笑道:“我并没有这样说,只是穆嬷嬷每常说连太监心里都记得要有个传承,这厨艺更是从祖辈上传下来的。穆嬷嬷提过宫里有一年连着两个娘娘出了事,一个难产而终,一个因巫蛊被赐死。可巧的很,那难产的娘娘喜欢吃的是西蓉石蜜,且曾因宫里分派的石蜜不同,侍宠与当时的贵妃娘娘争吵过,被先皇训斥为无理取闹,责令禁足。但这样一位嘴刁且恃宠而骄的娘娘,却与御膳房那边相安无事,并没有柿子捡软的捏,可见,即便是那时的贵妃声称宫里并没有西蓉石蜜,依旧有人投其所好,在给那娘娘的点心羹汤中放了西蓉石蜜。但这西蓉石蜜要从西蓉远道运来,价格不菲,几十年前不是寻常人能拿到的,定是有人跟那御厨暗中勾结。况且,并非太子妃吃到的甜食里头才放糖,其他看似是咸的菜肴里,多少也放了些糖。因此,我才确定御膳房里有人在那难产娘娘的菜肴里放了石蜜,且粥汤里尚且能够说是那娘娘自己放的石蜜,这菜肴里,这娘娘便是再如何恃宠而骄,也不敢拿了自己的东西送进去。那娘娘定也以为是御厨要巴结她,就不以为意。”
太子妃笑道:“你能吃出四川石蜜与西蓉石蜜哪里不同么?且便是那娘娘爱吃,有人投其所好地放了,如今无人再提,怎还会有人再放?”
柳檀云笑道:“这就简单了,因为好吃。宫里人什么没吃过,如此,若讨了主子们欢心,就只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动脑筋。是以,有人拿了西蓉石蜜做诀窍代代传承下来。说起来,祖父也是吃遍天下美食之人,这几日,我拿了西蓉石蜜给他做点心,随后,又拿了寻常石蜜去做。祖父虽说不出这其中究竟有什么不同,但明摆着,爱吃以前的。娘娘难产的事没有个定论,但跟御膳房脱不了干系,那娘娘出事后,整个宫里只有御膳房的人事有变动。且不乱这些,既然那爱用西蓉石蜜的御厨是有主子的人,只凭这一条,太子妃就该防着他。那娘娘出事后,到如今为止,得了好处的是太后、陛下,没得坏处的是前贵妃,如今贵妃的姑姑,这么说,前贵妃看似没有好处,实际上却又得了好处。因此,到底那御厨是谁的人,一时也说不清,太子妃只能防着。至于两种石蜜有何不同,我跟我妹妹都尝得出来。”
太子妃怔怔的,心知这御膳房里的人若是背后有了主子,那可就是了不得的事,瞧着时辰,便说道:“母亲、弟妹留下跟我一同吃饭吧。”
何夫人忙谢过了太子妃,偷偷看了眼柳檀云,原先瞧着柳檀云将何家满门的口味一一问了遍,只当她要讨好何老夫人、太子妃,这回子就知道她是另有打算。因此不说佩服柳檀云,只在心里就有些后悔早先叮嘱柳檀云凡事莫开口。
午膳之时,太子因知何夫人过来,便叫人赏赐了两道菜过来。
何夫人见太子依旧十分尊重她,心里稍安,暗道太子如今跟太子妃还是十分要好的。
待饭菜一一呈上,因柳檀云提,太子妃便要了一道鱼面上来。
柳檀云吃到那鱼面,不由地一笑,心想这位卜御厨,就是那位朱师傅了。因这么着,饭后众宫女退下后,就对太子妃说道:“太子妃、皇孙们看来要换了口味了。”
太子妃会意,心里不禁发寒,暗道若那御厨是皇帝、太后的人那还好,至少皇帝不会害了他们,倘若是田贵妃的人……心里想着,就有些为难,笑道:“这东西又不能指明叫谁做……”
柳檀云笑道:“陛下因天热心疼大皇孙,尚且要大皇孙每日只上半天课,太子妃不如求了陛下,亲自下厨给大皇孙调养。宫里既然有太后、皇后,太子妃也无须担多少担子在身上,凡事尽责就好,不需太过尽心尽力。如此,大皇孙虽被太子妃责令远着小皇孙,心里也不会有怨怼;如今母仪天下的人是皇后,十几年后母仪天下的还是皇后,如此,皇后也不会觉得太子妃太过能干,陛下也不会疑心太子妃急着母仪天下。”
太子妃苦笑道:“你当我跟你一般,做个饭菜就连用什么荔枝核还是甘蔗渣烧火就要计较?我吃尚且不论这些,更何况去做。”
何夫人忙对柳檀云说道:“你太子妃姐姐是从未去过厨房的,她哪里知道如何做。”
柳檀云笑道:“若不然,贸然提起在太子宫中自己个建厨房,岂不是惹人非议?太子妃并非样样亲自动手,不过尽了心意,务必叫进口的饭菜干干净净罢了。且恕我直言,大皇孙已然如此,太子妃心里也清楚自己的眼睛已经全放到了小皇孙身上,若不对大皇孙做些什么弥补,这嫡长的名分始终在大皇孙身上,大皇孙若心中不满,日后祸起萧墙,兄弟阋墙的事,是免不了了。”
太子妃闻言又点了点头,笑道:“你说的有理,便是叫老大让步,也该叫他心甘情愿地让。”说着,眼睛一酸,再看柳檀云,又觉难怪何老尚书看重她,这般精细的心思,便是何征、何循也比不上。
因时辰到了,何夫人、柳檀云便要告退,太子妃叮嘱了何夫人、柳檀云好好照料何老尚书,便叫人送了她们出去。
一路上何夫人也不说话,几次偷偷看了眼柳檀云,却又不言语,待到了何家,见柳檀云送了她回屋子,就说道:“你先回去吧。”说着,见柳檀云转身,就叫了她一声,随即又摆摆手,放了她走,心想就算柳檀云将所做之事样样说给她听,她也未必能明白她的意图,想着,就换了衣裳,歪在床上。
傍晚,何循从衙门回来给何夫人请安的时候,何夫人依旧在床上躺着。
何循问了明月,听说何夫人从宫里出来后就这样了,于是疑心柳檀云又在哪里得罪了何夫人,于是堆着笑脸进来,瞧见何夫人背着身子躺着,就坐到床边,嬉笑道:“母亲哪里不自在了?叫儿子给你捏捏。”说着,就向何夫人肩头捏去,见何夫人红着眼睛回过头来,就愣住,忙道:“母亲大人有大量,若是云妮哪里得罪你,我替她赔不是。可是云妮嫌姨娘去的勤快了?这也没法子,她们家规矩重,我去她家那么多回,她们家的姨娘我也没见着一个,也难怪云妮没有好脸色。”
何夫人好笑道:“我并没说她的不是,你倒替她说起好话来了,原是史姨娘不听说,我已经教训她了,不叫她再乱走。至于你父亲,你父亲又不是糊涂人,哪里会叫个姨娘嘴里说儿媳妇的不是。”
何循拿了帕子给何夫人擦眼,问道:“那母亲这是怎么了?”
何夫人说道:“不过是今日去瞧你太子妃姐姐,见她十分可怜罢了。连吃口饭都要小心翼翼,大皇孙更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原是没指望出个太子妃的,若早知她会成了太子妃,我也早逼着她将那西蓉石蜜、四川石蜜的味道尝出来。”
何循笑道:“怎无端端地说什么石蜜?”
何夫人将今日在宫里的事学了一遍说给何循听,最后说道:“原说公侯人家的千金娇气,如今看来,那娇气也不是全然不对。换做咱们这样的人家,为个西蓉石蜜、四川石蜜纠缠,那便是矫情,换做他们家,倒像是非如此不可呢。果然那宫里头就该都是他们那样人家的精细姑娘,你姐姐进去了,就只有受苦的份。”
何循听出何夫人话里并不是艳羡公侯人家娇养女儿,不过是自责并未将太子妃教导的十全十美,心疼太子妃如今受了气,于是安慰她道:“这些细枝末节,就连太子姐夫也不曾留心到,谁会注意这个?不过是檀云恰好于厨艺一道有些天赋罢了。再者说,若是太子妃姐姐不好,太后当初怎会不要那些公侯千金,偏偏看上她了呢?母亲快些起来洗了脸,等会子父亲回来瞧见了,指不定以为太子妃姐姐出了什么事呢。”
何夫人笑道:“你并不是怕你父亲担心,是怕我跟你媳妇一同出门,若叫人看见我这么着,旁人定会疑心是你媳妇给我气受了。”
何循笑道:“母亲怎又以为我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人?我这是当真担心母亲呢。”
何夫人沉默一会子,对何循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瞧出来这么些日子你媳妇是有意找了我说话。日后莫叫她再过来陪我消磨日子了。”
“母亲,可是她又哪里得罪你了,今日她虽多了嘴,却是好心,委实该叫太子妃姐姐不偏不倚一些,不然这后头的日子更难过。”
何夫人见何循有些慌了,就笑道:“她并没有得罪我,只是从骨子里她就跟我,跟你**子们不是一样人,叫她陪着我也是白白地消耗光阴,跟她说几日的话,她将我的心思掏去了,我却不知她在做什么,”见何循眼睛微微睁大,忙道:“我并不是怪她心思诡谲,她心眼多,却没什么坏心思,对咱们家人也是好的,只是这么着,我心里总觉得她在迁就我、让着我。”
何循见何夫人说出这话,就说道:“母亲怎说这话,她陪着母亲说话也是应该的。”
何夫人说道:“别说什么应该不应该了,早些日子我当是我忍让着她,还每常跟你父亲抱怨两句,这会子才明白到底是谁让着谁。与其叫她陪着我,倒不如叫她随着你祖父说话,也能给太子妃分忧解难。你也莫怕我不喜欢她,她那般的人,原就是不在意我喜欢不喜欢的。而我这般的人,做不了她那样的人,本就该在小事上帮着她,不叫她为家里的鸡毛蒜皮小事忧心。”
何循见何夫人话里的意思并不是埋怨柳檀云,倒像是折服之后,心甘情愿像照料他们兄弟一般照料柳檀云,于是放下心来,又亲自伺候何夫人洗脸——
作者有话要说:石蜜就是冰糖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