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红烛,布置了大红喜字,未语先垂泪:“劳烦秋儿姑娘,秋儿姑娘……求你,一定要让他来见见我,求你……”
秋忱眨眨眼睛,有些茫然。
他爱哭,但正因如此,便是格外熟悉各种泪水。
悲伤的,弱小的,怯懦的,以及假装的,假装的,和假装的。
如今看王月韵的模样,似乎格外恳切,但是秋忱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不过此时也不是深究演技的时候,秋忱站到了房屋中央,表情沉静,从怀中取出朱砂,认真地在地上绘制图形法阵。
系统好奇:【这个有用吗?】
风鸾细细看了看,而后点头:“还是有用的,他天分不错。”
系统吓了一跳:【咦,不是说好的让陆离出来?他这样招,万一招来其他真鬼怎么办!】
风鸾拍了拍剑鞘安慰道:“这法阵并不是招鬼用的,只是有个亮光罢了,总要让那位姑娘相信才是。”
……所以,这是画了个特效阵法搞气氛吗?
然后,就看到秋忱丢了一道火下去。
法阵立刻燃烧起来,迸发出的却不是黄红光芒,而是一片白光!
王月韵下意识地用袖子遮挡,风鸾就在此时让陆离现出身形。
于是,当屋内光芒渐歇的时候,陆离已经走到了王月韵面前,平静道:“许久不见,找我有何事?”
王月韵听到声音,并没有动弹。
身子微颤,握着盖头的手都攥紧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已经是双目垂泪:“真的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说着就要去抓他。
陆离却躲开了。
毕竟他是活人,不是鬼怪,身体是有温度的,自然不能让对方触碰,免得因此暴露。
王月韵愣了一下,然后才讷讷收回了手,哽咽得越发厉害:“我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是怨我的。”
此时的她与白日大不相同。
如果说白天的王家姑娘英姿飒爽,那现在就好似风中摇曳的小白花,看上去楚楚可怜。
可屋中几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们总是不自觉地看向秋忱,毕竟这人曾经身体力行地给他们演示过,如何一边哭唧唧一边拔骨头。
只有系统还在一边嗑瓜子,一边试图给风鸾灌输伟大爱情。
秋忱则是怯怯地看了回去,一脸人畜无害。
陆离沉默片刻,在看向王月韵的时候,心思清明很多,缓声道:“你叫我出来总该是有事情要说的。”
王月韵哭声一顿,似乎没想到他如此直白。
但很快,她就抬起泪眼轻声道:“我想极了你,我实在是受不了看不到你的日子,离哥哥,求你,我不想要嫁给陆纵,你帮帮我,求你帮我。”
陆离轻叹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王月韵熟悉的宽容爱怜:“我要如何帮你?”
王月韵微抿嘴唇,轻声道:“我想要让你将陆纵以及王室的恶行昭告天下。”
陆离微愣:“什么?”
王月韵沉默片刻,似乎在挣扎,但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昂头对着陆离道:“之前陆家倾覆之时,我虽然势单力薄未能帮上忙,可我打探到了不少内情,便是王室容不下你们,这才用莫须有的罪名坑害于你,陆纵居然跟他们里应外合,那个通敌书信就是他趁着你要大婚之际亲手放进去的。”
此话一出,陆离便沉默了。
虽然他已经早早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是现在骤然听到王月韵点破,他还是觉得心神巨震。
换成还是炉鼎时候的他,只怕现在死的心都有。
可如今已经有了诸多铺垫,心绪倒是平稳许多。
默念宗门心法,念着念着,却有了许多其他想法。
而王月韵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我想要去揭发,但是父兄性命我不能不顾,他们让我和陆王府结亲,我不能不听。”
陆离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了王月韵,突然道:“你是否思念我,我不知道,但你这次的目的只怕就是为了用我来攻击王室。”
王月韵泪眼迷茫,声音哀伤:“离哥哥在说什么?月儿不懂。”
陆离见她这么说越发笃定:“好了,别装了,以前你和纵儿两个每每想要逃脱抄书,就会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王月韵动作猛的一顿。
但很快,她就又笑起来。
随手把盖头扔了,从怀中抽出柔软锦帕轻轻擦拭眼泪,笑着问道:“你是如何看穿的?分明离哥哥以前都不会怀疑我的,难道说人死后真的会清明许多吗。”
陆离表情不变,语气淡淡:“我只是了解你。”
“什么?”
“你说怕牵连父兄,但实际上王丞相的官位没有任何动摇。你说对我情深,可马上就是你与陆纵的大婚。”陆离抬眼看向了桌上摆放着的凤冠霞帔,缓声道,“你骗我千句万句,可有一句你确实说了实话,你是当真希望做陆王妃的。”
王月韵轻笑一声,然后便将藏于袖中的缚鬼索甩出。
陆离并不是鬼怪,原本不会受到锁链牵制。
但是看到此时秋忱眼巴巴地模样,他还是装作被捆住了手脚,靠在榻上一动不动。
而看到陆离被束缚住,就像是给了王月韵底气。
她缓缓起身,总是温婉似水的面容骤然变得张扬肆意。
缓步走到了桌前,原本坐在这里的画皮鬼急忙飘走,差点撞到站在一旁的秋忱。
王月韵对此一无所知,她伸手取了杯盏,倒上热茶,烛光摇曳下,她的笑容格外明艳,声音也不疾不徐:“你以前就是极其聪明的,那时候,整个学堂里就只有你读书能比过我,所以我为了今天能哄你助我,已经筹谋得足够多了,却没想到还是被你察觉到破绽。”
陆离看着她,淡淡道:“若只是我一人,只怕是察觉不到的,甚至我都不一定能熬到此刻。”
说着,他便看向了风鸾。
红衣女修安然地坐在靠近窗边的椅子上,似乎对他们的交谈并不感兴趣。
一手拢着长剑,另一只手托着腮,正在朝着月光看。
似乎风花雪月,但是从风鸾手掐法决的动作上看便知道,即使是这样零碎的时间里,她也依然没有松懈过修炼。
感觉到陆离的视线,风鸾头也不转,缓缓道:“你是我门中人,我自会助你。”
陆离听了这话,原本因为被蒙骗而产生的挫败失望渐渐散去,心思也通透起来。
无论如何,他如今都有所依靠,这便好了。
于是,缓缓地露出了一抹笑,说不出的感激与敬重。
而王月韵是看不到也听不到风鸾的,只能看到陆离笑了。
这让她有些莫名,觉得莫非眼前这人气得狠了,已经表情失控了吗?
不过很快陆离就重新看向她说道:“你我年少相识,又常在一处读书,你的理想我是知道的,甚至你对朝政之事都颇有见地,我着实不信你会一时兴起就要锁拿我,总归是有自己的目的在。”
王月韵轻笑,指尖在发尾处卷了卷,声音轻缓:“你还是这样聪明,其实糊涂点不是很好吗?就相信我对你情深义重,不离不弃,待我心愿达成,我肯定也是愿意和你做出相亲相爱甚至人鬼情未了的美好模样,这样不是很好?”
陆离平静道:“我不乐意糊涂,同样的,我也没想过要和你人鬼情未了。”
对此,秋忱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活生生的人,现在只是为了两箱金子客串当鬼,一时半会便罢了,若是时间长了岂不是要亏死?
王月韵不知深意,但她也没有深究,只管笑道:“那我不如告诉你,对,我确实是想要做陆王妃的,我中意你,只是因为你是陆王府的世子,现在你不是了,我自然要另寻良人。”
言罢,她便去看陆离的神情。
结果发现男人的俊秀面目上没有丝毫波动,反倒格外平静。
王月韵微微一愣:“你不气恼?”
陆离缓缓摇头:“不会。”
“为什么?”
“之前我在狱中已经与你和离,这并不是胡乱敷衍你的假话。无论你的初衷如何,我的承诺依然奏效。”说着,他看向了王家姑娘,认真道,“自那时起,你我互不亏欠,另行嫁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王月韵沉默良久,才问道:“即使我从一开始就对你无心,你也不介意吗?”
陆离思索片刻:“以前介意,但现在倒是看开了。”
王月韵有了些兴趣:“哦?这又是为何?”
陆离认真道:“我不想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若是太过执着必然妨碍修行,是要抄书百遍的。”
话音刚落,风鸾就听到了晏晏的传音入密:“对!师尊!让他抄!一百遍一百遍!”
许是因为这话过于离谱,导致王月韵没有注意到这人口中的“修行”,而是震惊道:“如此奇怪的规矩是谁定下的?”
陆离回道:“我定的。”
王月韵:……那没事了。
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风鸾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一旁摆着的凤冠霞帔。
画皮鬼好奇:“仙子你在看什么呀?”
风鸾起身上前,细细打量着那衣裳,突然问道:“凡人成亲,戴着的凤冠上都有什么?”
画皮鬼眨眨眼,回道:“既然是凤冠,自然是凤凰啊。”
风鸾却指了指:“可这个上面有龙衔珠。”
一句话,就让画皮鬼惊讶探头,而陆离则是瞳孔剧震。
在西涂国,寻常女子出嫁穿戴凤冠,但哪怕是高门贵女,也只能用凤。
只有王后,才能龙凤呈祥。
瞬间,之前他亲眼得见的种种都被一一记起。
陆家倾覆,王氏女再嫁,丞相府与边郡提辖早有联系,以及王月韵对丞相府上下的掌控。
这些事情放在一般人眼中或许不算什么,可是陆小王爷在深宅大院中长大,很快就把这些串联起来。
陆离缓缓看向了王月韵,一字一顿:“你想做的不是王妃,而是王后。”
此话一出,王月韵便笑了起来,半点不见惊讶,反倒一脸闲适,语气也颇为轻松:“是啊,这许多年过去,你终于发现了。”
说着,她便站起身来,看向了被自己珍藏多年的凤冠。
金凤高飞,金龙衔珠。
这是最尊贵的女人才能戴上的物件,王月韵看着它眉眼间尽是肆意:“我曾以为做王妃便是顶顶尊贵的了,可是论容貌论才华,我有什么地方不如人,为什么只能做王妃?”
言罢,她转过身,衣摆飞扬,陆离这才发现她的衣服上绣着金色暗纹。
然后便听王月韵朗声道:“我要做,就做王后,成为西涂国最尊贵的女人。”
陆离眉头紧皱:“那你找我做甚?”
王月韵笑着看男人眉尖红痣,眼中有惊艳一闪而过,随后便道:“西涂王族都是一群昏庸无能之辈,我瞧不上,但你不一样,你若是为王一定比他们都要好。”
陆离沉声道:“我陆氏满门从未想过改朝换代,满门忠良。”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但王月韵明显不相信。
或者说,即使她信了,也满不在乎。
王氏女缓步走到了陆离面前,看了看依然捆得严严实实的缚鬼索,缓缓开口:“所以我指望不上你,你无法让我坐上后位,那我自然要换一个能让我为后的人。”
此话一出,系统先懵了:【她想当王后,不是去嫁给王,而是自己扶个王出来?】
风鸾细想了想:“这似乎也是个办法,就是繁琐了点。”
陆离却直接否认:“无论纵儿如何改变,他都不会谋朝篡位,你找错人了。”
王月韵低笑:“是啊,所以我改主意了,与其指望你们让我为后,还不如让我父亲上位,那样的话,我就是公主,以后兄长继位,我就是长公主,还有可能做到大长公主,一样是尊贵无极。”
陆离显然被对方的事业心给惊到了,一时无言。
系统也喃喃:【万万没想到,这是个狠人啊。】
之前居然还觉得这姑娘走的是虐恋情深的路线……
对不起,是我太年轻了。
王月韵则是站起身来,在屋子里缓缓踱步,声音却越来越雀跃:“只要你出面指证王族,把他们做过的糟粕事儿抖落出来,我自然有办法为你报仇,而你的弟弟会继续当他的陆王爷,让你陆家后继有人,我也能答应你,今生只你一个,哪怕你变成鬼我也乐意,岂不是好?”
陆离却道:“个人的因果各自了结,我的仇我自己会报,并不用你来替我做什么。”
王月韵也不再劝说他,只笑道:“只怕由不得你了。”
说罢,就要扯动缚鬼索。
但没想到,刚刚还捆得结实的锁链突然脱落,“哗啦”一下掉在地上。
陆离缓缓起身,沉默地看着王月韵。
王月韵猛地愣住,第一反应是看向了秋忱:“你敢骗我!”
秋忱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连句话都没说,直接侧身坐在地上,掩面哭泣,嘤嘤嘤得起劲儿,根本不给王月韵插话的空间。
王月韵:……
突然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骗不到陆离了。
眼前这位才是个中高手,就这一串儿抑扬顿挫的嘤嘤嘤就足以让人甘拜下风。
陆离则是直接道:“我不是鬼,这个自然锁不住我。”
秋忱:呜呜呜他没拆穿这个是假的,他可真是个好人!
王月韵却顾不上缚鬼索的真假,而是望向陆离,震惊道:“当真,离哥哥,你真的没死?”
然后便是嘴角翘起,眉眼弯弯,脸上笑容灿烂。
这一瞬,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对陆离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只是利用。
但是很快,王月韵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
她看着陆离喃喃道:“所以,你是知道我要和陆纵成亲,专门回来想要报复我的吗?不然为什么要装鬼骗我。”
陆离无奈,只好提醒她:“月韵,是你自己提出来想要见我的,不是我主动来寻你。”
王月韵却听不进去了。
她筹谋许久,结果功亏一篑,哪里能忍下。
尤其是陆离这般不合作的模样,让王月韵眼神微冷,直接从袖中抽出短刃。
但还没等她刺过去,风鸾突然现身。
云清宗少宗主最出名的除了天资甚高,便是格外护短。
此时她根本不管王月韵是何等身份,直接一道灵力过去,精准地击中了王月韵的手腕。
“啊!”
手腕一麻,然后便是尖锐刺痛。
原本握着的短刀瞬间掉转,锋利刀刃划伤了她自己的手掌。
看着掉在地上的刀,又看了看自己掌心渗血不停的伤口,王月韵突然跌坐在地,双目紧闭,喃喃自语:“凭什么……”
风鸾表情淡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王月韵也不忍着了。
她很清楚,能够大难不死,只怕眼前的陆离已获得奇遇,自然不是寻常人,而这个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更不同凡响。
自己只怕难逃一劫。
既如此,索性把话说透。
王家姑娘昂着头盯着陆离,咬紧牙关,声音沙哑:“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参加科举,状元入仕,我分明才华不在你之下,就只能在后宅之中绣花织布?我做了这般多的筹谋,结果却还是功亏一篑,我父的许多谏言都是出自我手,西涂国有那样糟懒的王族却还能安稳,其中本就有我的功劳,论起治国理政,不管是太子,亦或是陆纵,他们谁敢说稳胜我?凭什么我努力多年,却一败涂地,我不明白,我想不通透。”
陆离轻叹口气。
虽说眼前女子利用他良多,但归根究底,只是不喜欢他罢了,并未真的害到他什么,甚至在陆王府倾覆之时,也是拼尽全力救他。
袖手旁观的是她的父兄,并不是她。
终究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还一起上过学堂,就算做不成夫妻,总归还是有情分在。
于是陆离便轻轻拉住了王月韵的指尖。
王月韵微愣,然后就要把手缩回来。
放在以前,她能文能武,甩开陆离一个文弱书生不在话下。
但如今的陆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是个能在山巅云端和鹿蜀妖修通宵练剑都不带停的人,加上入道之后,哪怕只是炼气期,依然能对身体有质的提升,故而王月韵虽有挣扎,但陆离纹丝未动。
王月韵眼中生出绝望,以为自己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却没想到,陆离并没有杀她,而是拿出了身上带着的伤药,轻轻敷在了她的掌心。
王月韵愣愣地看着这个给自己包扎的男人,愣了半晌,才轻轻问道:“你,不怨恨我吗?”
陆离头也没抬:“刚刚就告诉你了,我不恨,也不怨,只要你以后不要像是今日这般把我锁起来就行了。”
王月韵抿了抿唇角,语气放得更轻:“我刚刚非要抓你,吓到你了吧。”
陆离动作微顿,而后道:“放心吧,不会的,我见过比你还厉害的,起码你没想过把我困在小黑屋里。”
王月韵:啊?
秋忱:咦?
风鸾:……看起来,七川的经历确实可以作为我宗门内的警世恒言。
待伤口包扎好了,陆离便站到了一旁。
而风鸾却没有就此放开王月韵身上的禁制,而是俯身,看着她道:“今日之事我不会与你计较,但你必须要签订灵契,不会把我等的行踪说出去,你可愿意?”
王月韵却不回答,只是昂着头,问着眼前这位陌生女修:“他们都说我错,都说我心气太高,不安于室,你是不是也那么觉得?”
风鸾淡淡道:“你们人间界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想懂,毕竟我生在修真界,强者为尊,和身份地位都没什么关系。”
王月韵张张嘴,但又很快苦笑。
她何尝不想要走上修真大道?
但是她没有灵根,亦无灵骨,注定是和大道无缘。
正落寞着,就听风鸾道:“不过你刚刚说的话,我细细听来,倒是有一事不明。”
王月韵沉默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秋忱则是好奇道:“仙子想知道些什么呀?”
风鸾依然看着王月韵,语气带了淡淡疑惑:“你的理想如此远大,又有能力,为什么不直接当女王呢?总指望别人有什么意思。”
王月韵:……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