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那一日清晨,碧城在疲乏中陷入了梦境。
梦里她依稀回到了朝凤乐府,那年她还,在烈日底下仰着头看着朝凤乐府气势恢宏的大门。阳光好猛烈,她口渴得整个人都快要龟裂开来,也不知道扛了多久,那道巍峨门终于缓缓地打开了。她急匆匆朝里头跑,迎面却撞上了个司舞。那司舞蹲下沈柔声柔气问,“妹妹,你行色匆匆是要找谁,”
梦中的越歆焦虑无比却怎么都记不起来要找谁,在太阳底下几乎要抓破了脑袋,终于在最后想到了,“我找尹陵,”
可是那司舞却面带一丝疑惑,轻轻摇头“可我们朝凤乐府并没有尹陵这个人呀”
的越歆彻底呆住“怎么会他明明是这里的乐官”
司舞却依旧是摇头“不,我朝凤乐府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你呀,认错人啦”
你呀,认错人啦。
的越歆茫然在原地,猛然回头,却连来时的路都找寻不到了。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种种熟悉的记忆与颜色潮水一般退却乃至消失不见。
再然后,梦醒了。
碧城迷蒙着眼睛看着房间里来来回回忙碌着的宫婢,眼睁睁看着他们端来洗漱的用具和衣裳,然后齐齐整整地跪在了她的床头。
“你们”
“请姑娘更衣。”
更衣
碧城彻底清醒了过来,乖顺地掀开了被褥,像许多年前一样张开双手让宫婢们一层又一层地在她身上套上早就备下的衣裳。等到所有的衣裳与发髻都整理完毕,她缓缓睁开眼睛,却倏地被镜中的景象震惊她身上的,竟是皇后朝服
“姑娘,时辰到了,神官有请。”
碧城仍然盯着镜子里的“碧城”不出话,直到宫婢的脸上已经有了焦虑的眼色,她才缓缓点了点头踏出房门。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朦朦胧胧感觉到姜梵所的“逆天之举”究竟代表着什么,可惜她已经来不及选择,只能迎战。
太阳刚刚升到半空,温煦的阳光落在了每一丝的石头缝里。
碧城原以为这一次的目的地会是议事殿,却不想引路的宫婢却临时转了个弯儿,带着她去往了另一个偏僻的方向。碧城脚步微顿,却仍然跟了上去,因为那是通往祭塔的方向。
约莫一刻钟的时辰过后,巍峨高耸的祭塔终于出现在了一行人的视野中。
碧城在距离祭塔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眯眼看祭塔底下堪称熙熙攘攘的情景那时太阳刚刚升到塔尖,日晕照射得祭塔带了一层光晕。日光下,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整齐地列队,连同着三国来使一道在塔下,在远离他们的地方,大祭司姜梵与谢则容并肩,两个人都看不清神色。在他们的身旁放置着一张轮椅,椅上是带着面纱明显没有意识的“碧城”。
这样的情景倒有几分像四年之前大婚之日了。
碧城伸手挡住了一些阳光,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又有了朝前走的勇气。
“吉时已到”宫人细长的声音终于撕破了祭塔底下的僵局。
碧城终于来到塔下,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路过文武百官,路过外国使臣,最终停在了谢则容和姜梵面前,缓缓地跪在了姜梵面前。
姜梵踏出一步,权杖上的法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最终“叮”的一声,权杖落地。
他道“请上祭塔。”
“是。”
碧城乖顺地应下了,在临走之前扫视了文武百官一眼,却意外地没有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尹陵,他作为乐府第一执事与此次祭祀关系密切,他怎么会没在Μ.
可惜,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任何思量的机会。姜梵做了个“请”的姿势,便有宫人推着“碧城”沿着祭塔边沿蜿蜒向上而行,姜梵走在其次,她走在最后。不消片刻,她已然在了祭塔之上,俯瞰塔下黑压压的人群。
推着轮椅的宫人早就告辞,祭塔之上只剩下了三人。姜梵,碧城,还有“碧城”。
蓝天,白云,暖风。裙袂飘扬。
姜梵的声音夹在风里遥遥传来,他“公主,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一搏了。”
这儿没有外人,这公主自然叫的是碧城。碧城一怔,轻声问“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
姜梵道“公主身死,越歆无碍。”
“如果成功呢”
姜梵道“公主醒来,越歆也醒来。”
“好。”
一声好很轻,几乎要融化在塔上狂风中。如果公主碧城醒来,那么姜梵所的越歆醒来自然不可能还是“她”,那更有可能是原的越。这应该是最完满的结局,可是今日过后,如果越歆变回了越再也认不出尹陵,尹陵他会如何
碧城在祭塔边缘心地向外眺望,努力辨别那几乎穿成一样的朝臣,盯得眼睛都疼了,却仍然没有发现那个她想找的身影。
“好了么”姜梵的声音传来。
碧城忽的回过神来,咬咬牙,狠狠点了点头。她已经没有退路了,是生是死,只在此一搏
“伸出手来。”
碧城疑惑地伸出了手,却只见着姜梵衣袖一翻,一抹冰凉扣上她的手腕
那是一只不出质地的赤红的手镯。
几乎是同时,琴音自塔下袅袅升起。沈七坐在非常遥远的地方抚琴,理论上那距离实在是太远,根传不到塔顶,可是碧城却听见了。这是完全不同于尹陵弹了一夜的曲子的琴声碧城原以为自己会惊慌,可是当琴声真正地传入耳中并且让整个身体彻底舒缓下来的时候,意识却是在一瞬间模糊了。
这一曲舞没有名字,没有看官。
这一曲舞的琴师远在天边,整个祭塔之上只有大神官一人。
碧城任由思绪渐渐地迷失在琴音中,忽然明白了尹陵为什么要让她彻夜练舞。只有突破身体疲惫极限的一夜舞,方能任由身体跟随琴声而意识被抽离
琴音袅袅。
碧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仿佛是在许多年前的冰寒荒漠上,牵着马倚着燕晗最年轻的的将军烤那一串串实在难以下咽的鹿肉;又仿佛还在春日,趴在墙头等战胜的队伍归来;夏天有荷花,秋天有落叶,冬天的雪连着塞北冰川,等到来年出来,嫁衣上的江山又多了一笔墨
后来呢
后来,碧城是在玉清宫的床榻上醒来的。浴池的热气把整个房间熏得云里雾里,她躺在一张榻上,榻旁是两个宫婢恭恭敬敬跪在那儿。见她睁开了眼,宫婢恭恭敬敬道“姑娘请宽衣沐浴。”
姑娘
也就是还没缓过来
碧城迟疑着下了榻,张开手任由那两个宫婢宽了衣裳,一件又一件,热浪熏得她有些昏沉,以至于耳后的系带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解了下来都没有注意到。
面甲不再。
好在宫婢并没有多看,她们整理好衣衫与面甲放在池边之后便恭顺地行了个跪之礼退了出去。整个浴池就只有袅袅热浪还有静坐在池中的“碧城。”碧城犹豫了会儿,轻手轻脚踏了进去。
一坐下,她的心便突兀地跳跃起来。
这水里也不知道加了什么,明明那么白色的热气,可是真正踏进去却并不是非常热。浴池不深,她心地坐在了“碧城”身旁,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总不至于是真的洗浴吧
和她自己
屋外的琴音还在,却并不是之前祭祀的曲子,这是一首新曲,缓缓拨动着几个弦音教人忍不住卸下防备。碧城有些心慌地摸了摸毫无遮挡的脸,静默片刻,伸出手去碰了碰“碧城”脸上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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