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被送进洞房,作为新郎的韩孺子,却回到大厅里继续处理政务。
晋城与外界的联系得以恢复,需要皇帝处理的奏章摞得比人还高,这只是一部分而已,还不能让别人代劳。
好在有赵若素帮忙,中书舍人说是皇帝身边的人,平时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将奏章送到太监手里,难得见到皇帝本人。
韩孺子比较欣赏赵若素,正好刘介去向邓粹传旨、瞿子晰等人还在匈奴营中,于是命他留下,随时待命。
韩孺子最初只是想将赵若素当成顾问,很快就发现此人的本事不只是记忆力超强,见识也很高,完全不像是普通的吏员。
“洛阳王坚火的奏章陛下应该优先批复。”赵若素建议道。
丑王不肯接受朝廷的官职,他在洛阳时,是在瞿子晰手下做事,瞿子晰一走,他变得无名无份,许多事情难以展开,在奏章中他却没有诉苦,只是介绍了一下安置流民的进展。
进展不是特别顺利,夏季已到,仍有不少流民滞留在洛阳一带不肯返乡,韩孺子能猜出原因,最重要的还是缺钱、缺车,北方战事一起,这两样更缺了,曾经做出承诺的洛阳商人,一发现皇帝不稳,立刻捂紧了钱袋。
“朕该怎么办?封王坚火为官?还是向河南郡下达严令,要求他们必须配合?”
赵若素拱手道:“依臣愚见,不如传旨斥责王坚火,让他待罪立功。”
韩孺子笑着摇头,“王坚火乃是豪侠,吃软不吃硬,给他官都不当,朕这边传旨责备,他立刻就会转身逃进江湖。”
“不然,王坚火并非沽名钓誉之辈,千千万万流民的性命仰仗于他,他断不会轻易放手。”
“这样的话,朕更不应该责备于他。”
赵若素与皇帝还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唯唯地应声是,不再开口。
韩孺子看了一会公文,抬头说道:“这里没有外人,赵大人尽管畅所欲言,无需对朕隐瞒。”
赵若素这才道:“王坚火身上无官,不能以官威行事,袋中无钱,不能以财富压人,手中无兵,不能以强力服众,唯有侠名在外,天下皆知。可是对安置流民来说,侠名却是个负担,陛下对他的看重与信任,更是雪上加霜……”
“嗯?”
赵若素立刻跪下,韩孺子示意他起身,“你说。”
“豪侠必须讲义气,王坚火既然得到陛下的看重,就不能独享,而要与朋友分享,他若同意,就是背君,他若不同意,就是忘友。这种情况下,他想利用自己的侠名做事,反而更难。”
韩孺子若有所悟。
赵若素等了一会,继续道:“陛下若是严厉责备一下王坚火,让天下人以为洛阳丑王陷入困境,则王坚火更容易拒绝别人的求助,也更好开口要求各方帮忙。”
“就像落难的谭家?”
赵若素点头。
韩孺子想了一会,笑道:“赵大人高见,只是……王坚火能理解朕的用心吗?”
赵若素每次开口回话都要拱手,从不失礼,“天子选人、用人,当然要多加考验与磨练,王坚火若能理解,则诸事顺利,若不能理解,陛下又何必固守一人?不如早换大将,以免贻误战机。”
韩孺子沉吟片刻,“好,那就由赵大人代朕拟一份问罪圣旨。”他重新打量赵若素,“想不到朕的身边也是藏龙卧虎。”
赵若素立刻后退两步,又要下跪,被皇帝止住,他说:“微臣冒昧陈言,幸得陛下首肯,怎配得上‘龙虎’?”
韩孺子笑道:“赵大人过谦了,不如再‘冒昧’一下,说说匈奴人何时才会解围北去?”
“这件事陛下不应该问微臣,自有他人知道得更清楚。”
“哪位?”
赵若素拱手不答。
“她是匈奴人。”韩孺子立刻明白了。
赵若素再次拱手行礼,仍然不答,意思却很明显,正因为新贵妃是匈奴人,才最有资格回答皇帝的疑问。
韩孺子轻叹一声,“皇帝连这点自由也没有吗?”
赵若素道:“天下确有闲云野鹤之人,自己逍遥,却无益于他人。帝王为万民所仰,也得心系万民,一身束缚,自然闲不下来。帝王至重,唯其至重,乃得自由。”
“一身轻的帝王,不是傀儡,就是昏君。”韩孺子心里有点高兴,虽然仍然受困,但是此行并非全是坏事,赵若素、邓粹、众多文官武将……人才原来就在皇帝眼前,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将近四更,韩孺子终于回到洞房。
新娘已经在床边独坐了几个时辰,自己掀掉了盖头,听到开门声响,扭头看过去。
“是你?”韩孺子大吃一惊,明明记得那是个难记的匈奴名字。
金垂朵站起身,一脸怒容,刚要开口说话,无巧不巧,桌上的蜡烛燃尽,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未完待续。)